母親進城做保潔,女兒記錄這些老人和他們擦亮的角落
“那個商場是市中心非常好的商場,它平時給人很好的活動,賣很昂貴的東西,它的音樂也非常好聽,很典雅的古典音樂,讓你感覺很舒暢,但是保潔員是在里面被壓榨或者被消耗的?!?br /> “我們那個地方實在是太閉塞了,我在念大學的時候,故鄉的很多人都跟我媽媽一樣,慢慢地搬出村子,出來打工,他們的子女長大了也出來,到大城市打工,成為新一代打工人?!?/blockquote>責任編輯:劉悠翔
在深圳的高級寫字樓,與廁所間并排的狹小工具房里,儲存了近三十種工具,光清潔劑便有十幾種。保潔員春香把常用的清潔工具都放在手提桶里,有十多斤重,走哪兒提哪兒。長時間拎著水桶,令她的右肩經常疼痛,尤其到了雨天,她的右手連樓梯道的玻璃門都推不開。
水桶不離手的保潔員春香,不斷擦亮這座城市。受訪者供圖
2020年秋天,由于在老家找不到賺錢出路,52歲的春香與60歲的丈夫,從陜西商南縣來到女兒張小滿所在的深圳。在這座超級城市里,他們以保潔員的身份,找到了生存的縫隙。
從媒體辭職后,張小滿進入互聯網大廠工作。在母親從事保潔工作之前,她從未特別留意過身邊的保潔員,即便每天就身在他們維持的光鮮整潔之中。透過母親的雙眼,她逐漸看見這座城市里一些被遮蔽的現實。在非虛構作品《我的母親做保潔》中,她記錄了母親從事過的三份保潔工作。素材來自母女二人下班回家嘮嗑時母親繪聲繪色的方言講述,也來自張小滿與丈夫去到母親工作現場的經歷。
春香先后在超級商場、政府大樓、高級寫字樓工作。在寫字樓時,6個衛生間的清潔任務是最繁重的。每天早上9點前,她要趕在白領們到達之前完成工作。首先,用毛巾擦洗洗手臺、鏡面、墻壁、門框,頑固污漬用玻璃刀刮掉。然后是12個小便池和24個馬桶,平均3分鐘得清潔1個馬桶。
但保潔已是她做過的最輕松的工作,來鵬之前,她在建筑工地、礦山、國營農場里干更重的體力活。保潔一個月工資2500元到4000元,也比在老家掙得多些。
張小滿發現,保潔員的隊伍里看不到年輕的面龐,并且永遠缺人。只有來自農村且年齡偏大的人才會留下來做長期工。深圳的保潔和綠化工作,大多是由五十歲至六十歲的老年人承擔起的,他們來自廣西、湖南、四川、江西、河南、陜西……他們的人生規劃離“休息”二字很遠,趁著自己還有工作能力,盡力賺錢,為個人養老做儲蓄,補貼兒女的婚育生活。除去極少數人擁有充足物質基礎帶來的安全感,可以相對來去自如,其他人都不敢輕易退出勞動市場。
保潔員春香在整理毛巾。受訪者供圖
“能多干一天就是一天,像我們這種普通家庭都是這樣想的。有一個阿姨,她的女兒女婿在深圳已經立足很多年,她女兒是一個鋼琴老師,她自己已經70歲了,還在繼續打工。她很擔心她女兒,家里只有她女兒在掙錢,她要掙錢幫她女兒?!睆埿M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在這本書的寫作過程里,母女彼此也抵達了更深的理解與支持。張小滿最初便是帶著改善兩人關系的期待開始記錄的。自求學起,張小滿無論在物理還是心理意義上,都離家鄉越來越遠,在深圳打拼的八年更是如此。多年不在一起生活的母女倆,于狹小的房子里爆發了深深淺淺的沖突。張小滿看不慣母親“寄人籬下”般的小心翼翼和過分節儉的生活習慣,春香也時常批評女兒的消費觀念。
雖然生活習慣、觀念差異仍然難以調和,但母女倆都在努力走近彼此的世界。張小滿參與了母親的工作,幫她干活,陪她和保潔員們聊天,把她每天生動的觀察化作文字。小學三年級輟學的春香,在女兒的建議下,重新學習識字,讀了楊本芬的三本作品、路遙的《人生》,2023年夏天,她開始在手機里寫日記。
“如果我們通過強說理,是說不通的,但是她通過看書,會吸收到一些新的理念、新的認知,她的思想的世界才會真正地打開,才會解放,這個是我們內心真正想推動的一個事情?!睆埿M的丈夫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2023年,春香在深南大道旁另一棟寫字樓找了份新工作,“特別開心,因為今年不用刷馬桶了”。她負責6部電梯的清潔,和張小滿的聊天里充滿新觀察,“比如看見保安怎么把領導接到專門的電梯,用鑰匙開鎖”。
她們帶著人類學視角的觀察與記錄仍在繼續。
“干到干不動為止”
南方周末:高齡的、文化水平比較低的群體,一般找工作只能考慮保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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