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楓的2023年書單
周軼群精心繪制了這幅逼真、細膩、復雜的“精神畫像”,帶我們探訪了吳宓的心路歷程乃至天路歷程。這位白璧德和穆爾的追隨者,在中國近代的激進主義和自由主義之外,提出時人認為迂腐可笑的第三條道路。學衡派在當時可算一敗涂地,但如今看來,自有不可磨滅的價值。歷史也往往受由失敗者和失意者(統稱losers)影響和塑造。這些losers可能是喝鴆酒的雅典人,可能是背木頭的加利利人,也可能是那個深夜焚香的涇陽人。
責任編輯:劉小磊
《吳宓的精神世界》,周軼群著,商務印書館,2023年6月
這本書脫胎于周軼群為吳宓《世界文學史大綱》所作的長達一百頁的導言,就體量、廣度和深度而言,是吳宓研究中很難超越的著作。作者閱讀了吳宓所有存世的著作、日記、書信、詩作、詩話和講稿,在此基礎上,為這位中國近代史上文化守成派的主將,作了一部五百頁的思想傳記,主要覆蓋了吳宓對世界文學(集中在古希臘、古印度、英國和法國文學)、宗教(儒、耶、佛、柏拉圖“四大宗傳”)和本國經典(《紅樓夢》)這三方面的重要論述。書中勝義紛呈,這里僅舉兩例。比如,所有人都談白璧德對吳宓的影響,卻少有人談美國新人文主義另一位領袖穆爾(Paul Elmer More, 1864-1937)對吳宓的靈魂沖擊。白璧德基本上懸置宗教,而穆爾在這方面與白璧德大異其趣,他認為柏拉圖主義與基督教之間存在正宗的傳承關系,曾寫過極力捍衛基督教的著作。吳宓在人生不同階段曾出入于“四大宗傳”,這樣的宗教熱忱與穆爾直接相關。明乎此點,我們對吳宓的認識自然就深入了許多。
另一處讓我印象深刻的分析,是吳宓在西方古典學方面的造詣。吳宓1921年歸國后,在東南大學、清華大學和西南聯大常年教授《世界文學史》和《西方文學史》兩門課程,對西方文學的專門了解遠超同時代其他人。1920年代,周作人曾著《歐洲文學史》,鄭振鐸也出版過《文學大綱》,這兩種教材在當時自有救急的功用,但實際只是編譯、抄撮而已。而吳宓于1923年發表對《荷馬史詩》以及研究史長達兩萬言的介紹,完全基于他對當時西方荷馬研究的全面了解,對于舊派(荷馬為獨立作者)、新派(考證、解析史詩文本),乃至考古學發現(施利曼發掘特洛伊、埃文斯發掘米諾斯文明),都有翔實而親切的介紹。他對《荷馬史詩》研究現狀的把握(截至到1923年),與當時的國際前沿研究非常接軌。吳宓雖非科班的古典學學者,但已完全掌握荷馬研究古往今來的主要觀點。在國內西方文學史專業的草創年代,能出現如此專業的概括,讓人既感意外,又感振奮。
吳宓一生對宗教念念不忘,他接觸過的主要宗教,都曾真實地打動過他。1920年代,吳宓曾說“若孔子而不足受吾人崇拜,則世界古今竟無可崇拜之人”。到了1930年代,吳宓在日記中下過“皈依宗教、虔事上帝”的決心,還表示“極有意出家,為天主教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校對: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