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方小土豆”到“小砂糖橘”:流行語里的城市傳播“萌”化修辭

責任編輯:戴春晨 張秋紅

“南方小土豆”一詞在今冬火得很徹底。

雖然爭議重重,但輿論的亂流,并沒有影響網友、文旅部門和媒體對它的擁抱——畢竟在行業低迷之時,網絡爆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增長點。在實實在在的經濟賬面前,討論話語的“好壞”顯得如此無力。

“小砂糖橘”等一系列“小特產”的稱呼隨之涌現,似乎在轉移和沖淡圍繞“小土豆”不適。

以物擬人,或代指一個地區,已經成為了一種常見的造詞方法,也經常被作為宣傳的抓手。這些詞背后蘊含著何種流量密碼,又為何總會引起一些“不適應癥”?

(圖/視覺中國)

“小土豆”擬人的起源和擴散

2023年12月,到哈爾濱去漸漸流行,社交媒體涌現了一系列“南方人在東北”的內容。無數人跟隨這些南方視角,在短視頻中“重新發現東北”:潑水成冰的天氣,積極營業的雪狐,分量扎實的、格外好吃的大米,帶冰碴的糖葫蘆……這些都能引來驚嘆。

這些并不能算是全然陌生的經驗。2022年年末開始,人們感知外部世界的觸角還在復蘇之中,一切都顯得格外新鮮。在這一場“賽博導覽”中,不僅東北成了奇觀,觀看東北的“南方人”也成為了一種奇觀?!靶⊥炼埂币辉~在這樣熱烈祥和、南北親厚的氛圍中應運而生。

在一條典型的“小土豆”視頻中,身高偏矮的南方人(多半是女性)穿著蓬松的羽絨服,形如一個個圓滾滾的土豆,向東北本地的居民懵懂地提出一些有點“土”的問題,接受他們的慷慨幫助和無私饋贈。

“南方小土豆”是一個復合的比擬,蘊含了多重表意的可能性。這有大家公認的南北差異,比如南方人缺乏北方生活的經驗,以及東北人展現的熱情好客;也有眾說紛紜的,比如,這個稱呼是不是包含了身高歧視,等等。

南方人何時、被誰首次稱為“小土豆”,已經很難稽考。但在此之前,“小土豆”一詞的公共意涵已經有一定的“鋪墊”:在2023年11月7日起熱播的綜藝《愛的修學旅行》中,何猷君比自己身高178cm的妻子奚夢瑤矮了一截,被網友戲稱為“小土豆”,又因為其豪門背景進一步演變為“小金土豆”。

因此,很難說“南方小土豆”的修辭與身高無關。

在信息的洪流里,這個略帶“萌”感的詞如病毒般迅速彌散,衍生出了一系列挪用和變體。在一些帶有性別要素的段子中,“小土豆”又與嬌妻產生了關聯,引發了新一輪關于男性凝視和自我物化的討論。

“小砂糖橘”延續著小土豆的余波橫空出世——一群前往東北游學的小朋友在機場被拍,因為其橘黃色的外套、圓滾滾的造型,且因來自盛產砂糖橘的廣西,獲得了“小砂糖橘”的稱呼。孩子們的純真可愛,在一定程度上沖散了輿論場對“小土豆”的批判。

在“南方小土豆”一詞的漂流中,官方媒體的參與不容忽視。該詞被當地文旅部門捕捉,廣泛用于宣傳,成為一種“合法”的官方話語。

例如,人民網黑龍江在其公眾號“帶頭擬人”,將哈爾濱描述為:“身高185”,性格“真誠、熱情、細心”、有“討好型”人格,特長是“寵南方‘小土豆’、樂于制造驚喜、懂浪漫”。

“小砂糖橘”的走紅離不開官方媒體的助推:人民網、新華社、吉林廣播電視臺、中國吉林網等官媒的聯合直播。在“砂糖橘”之后,多省都以“小××”自居,與東北文旅隔空喊話。

“萌化”修辭,成了流量與創收密碼

從2020年的“熱干面加油,煎餅果子、涮羊肉、燴面……來了”,再到如今的“小土豆”“小砂糖橘”,為何用特產或小吃指代一個城市(或省份),以及一地的居民,會總能成為流量密碼,甚至一種宣傳抓手?

首先,這是一種“萌化”的話語策略,為原本并不帶有情感色彩的事物蒙上了光暈。將穿得圓滾滾的游客比喻成憨態可掬的小土豆,便是喚醒了人們心中的愛憐和保護欲。

吳明在《萌:當代視覺文化中的柔性政治》一文中提到,“萌”一詞在進入中國語境之后最重要的文化特點是“不是完美的和虛構的,而是有弱點但真實的”?!懊任铩睅缀醯韧凇疤烊淮簟?,因此有“呆到深處自然萌”的說法。南方人們“表情無辜、做事極其認真卻無法順利完成”的形象,讓鏡頭前的觀眾產生了“萌”的感受。

“萌”的感受,能夠轉換為切實的經濟效益。近年來,在信息技術和文化工業的推動之下,國內外“萌經濟”高速發展。疫情期間迪士尼小狐貍玲娜貝爾的爆紅,便充分展露了“萌”的吸金能力。

學者葉凱認為,“萌經濟”迎合了年輕人精神文化的內在需求,同時,“萌經濟”的崛起,也催生了與“萌物”相呼應的“萌文化”“萌意識形態”。也就是說,“萌”有能力成為一種柔性的政治:吳明指出,“在中國網民的討論中,無論不同利益群體之間存在多么深刻的分歧,但有關萌娃、萌寵的話題幾乎總是洋溢著祥和歡樂的氣氛?!边@透露出“萌”所蘊藏的社會凝聚力,有時可以成為“縮小族群差距、轉移社會矛盾、弱化對立情緒的靈丹妙藥”。

此外,這些網絡流行的萌化擬人中,食物占據了半壁江山(在有些語境中,也以比喻、借代等形式出現)。食物自帶“煙火氣”和“親切感”,給人以精神撫慰與情感共鳴。食物最擅長觸發鄉愁,一道名吃,是一地風物的濃縮,既彰顯著當地人的性格,也在提供最“平滑”的共同話題——相比于其他喻體,食物更為便宜、唾手可得。

萌與食物,都是引發好感與共鳴的利器,也是政治鈍感的安全之選。自然更容易被廣泛接受、被納入官方話語中。

城市傳播中,“小××”該怎么用?

“南方小土豆”的紅,得有一半是“黑紅”。一個看似“人畜無害”的造詞,為什么又總讓人覺得不適?

已有眾多文章從刻板印象、物化、“玩笑”的邊界感等角度討論了“小土豆”的不恰當之處。本文續接上文,提出一些新的分析視角。

首先,“小土豆”作為一種“萌化”的修辭,只有在特定的情境之下使用,才會讓人覺得“萌”。吳明指出,萌物的核心特征是無知的、敞開的,而萌的自我指稱會引起厭惡:“邏輯上永遠不存在‘我是萌物’這一判斷,因為只要‘萌物’意識到自己的‘萌’,它就立即不再是‘萌物’了?!比绻庾R到自己“萌”卻又要維持無意識的假象,那就是“賣萌”。

指稱他人為“小土豆”有物化他者的嫌疑,而向他人自稱“小土豆”則可能有“賣萌”的風險,以及讓他者陷入被代表的風險(如南方人、對自己身高不滿意的人)等,可見使用“小土豆”的舒適區就十分狹窄了。

其次,“小土豆”作為一個符號,是可以被無限演繹的。網絡語言如同脫韁野馬,當一個梗走紅,便不可控地走向諸多不同的語境,經受多種讀解和使用,走向不同岔路。不僅“作者已死”,甚至很多時候壓根不知道作者是誰。

“哈爾濱,一座性別為男的城市”

“哈爾濱就像直男第一次戀愛,面對想想軟糯糯的小土豆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家底都掏出來!”

“185男生想養一只軟軟的南方小土豆”

……

最讓人心里“咯噔”的,實際上是這些使用。但當我們在支持或反對“小土豆”一詞時,卻又無法把千種語境、百種用法切割開,因為它們相互交織,碰撞回響,共同構成著這個詞的內涵。

最后,官方的帶頭玩梗固然展現其“親民”的態度,卻同樣可能觸發逆反心理。

這往往并不是出于什么“壞心”,而是宣傳體系一種通過年輕化、網絡化、萌化的語言,貼近與吸引年輕群體的策略——他們正是旅游消費的主力。根據巨量算數“哈爾濱”一詞的搜索人群畫像,18-30歲的用戶占比高達43.53%。

“小土豆”生成的熱度,客觀上繼續拉升了人們對哈爾濱等多地的關注度,有利于持續刺激國內文旅行業恢復和發展。

但官方玩梗,最重要的是有人接。如果玩得“不響”,則可能適得其反,連帶這個梗也失去了民間的生命力。

有學者指出,“萌化”的政治文化確實在一些時刻,能夠有效彌合主流話語對于青年亞文化群體的引導力,但當雙方的互動失靈時,也會損害官方組織機構與權威媒體的公信力,引發主流政治話語和價值觀的認同危機。

當下,趁著哈爾濱與“小土豆”的東風,各地的文旅局紛紛走向鏡頭,努力標新立異、爭奪關注,而其中不少還帶著“剛通網”的笨拙感。

當一個萌萌的詞匯成為口號,便不免倒人胃口、弄巧成拙。在瞬息萬變的風向面前,網絡新詞的用與不用、怎么用,都將是官方在新媒體環境中的必修課。

參考資料:

[1]葉凱. (2018). 物的意識形態消費文化研究. 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

[2]吳明. (2015). 萌: 當代視覺文化中的柔性政治. 文藝理論研究, 35(3), 61.

[3]席志武. (2022). 新媒介語境下的政治萌化景觀: 主流話語與青年亞文化的互動與互構. 西南民族大學學報 (人文社會科學版).

網絡編輯:shi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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