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真】板房里的“精神禁區”
震后,這家醫院陸續收治因地震、死難而精神崩潰的新病人或是復發病人。目前的常住病患人數在120人左右,但這遠遠不能解決這一地區的需要。
責任編輯:李楠 見習編輯 梁偉馳 實習生 周明太
綿綿細雨中,一位病人穿行在板房中?!D/南方周末記者 翁洹
狹小的板房有時令病患們感到壓抑?!D/南方周末記者 翁洹
精神病患者有時候看起來與正常人無異,但他們的精神世界卻如地震后的廢墟,期待著關懷?!D/南方周末記者 翁洹
地震后幾天內精神病患者們居住在臨時帳篷里。一位患者獨自在帳篷內唱歌?!D/南方周末記者 翁洹
一位病人恭敬地向病友借火點煙?!D/趙亢
一位醫生正在照料孤獨癥患兒 圖/南方周末記者 翁洹
一位癡呆了的孤兒生活不能自理,每天需要醫生喂他吃飯?!D/南方周末記者 翁洹
劉農云穿著挺括的襯衣、西服,抽著一支香煙,微笑地對記者講述著他在地震中的遭遇。他說他的房子被震塌了,沒地方住,家人就把他送到了這里。正說著,有醫生走過來問他吃了藥感覺怎么樣,劉農云客氣地點點頭,說還行。醫生苦笑著搖搖頭,走開了。
劉農云是四川綿陽安縣精神病院的一名妄想癥患者,是地震后被送進這家精神病院的諸多患者之一。由于無法承受離婚的打擊,在大地晃動的刺激中,他瘋了。但與正常人別無二致的是:劉說起地震的遭遇,記憶精確而細致,他感謝黨感謝政府,真情由心而發、自然而不做作。之后,穿著藍白間條病號服的他聲稱自己獲得了諾貝爾獎,解決了整個中國的能源問題,他很高興能為人民帶來幸福。“劉只是受不了離婚和地震的刺激。”一旁的醫生小聲說。
安縣精神病醫院是這個地區惟一一家縣域精神疾病治療機構。在廣大的北川、安縣地區,這家衛生機構發揮著重要卻不引人注目的作用——這里收住著115位精神疾病患者,從政府公務員到民辦教師,各色人等“濟濟一堂”,但近在隔壁的飯店老板都不怎么清楚他們的存在。這是一群在當地絕少被關注,或被刻意遺忘了的人,很多甚至已經被自己絕望的家人拋棄。他們已從社會上消失了很久。
地震中,病患人數的膨脹曾令這家醫院接近極限,由于醫院大樓受損而無法使用,和災民們一樣,他們也住進了板房。只不過,這里被嚴格隔離。大地震令這家醫院經歷了艱苦的考驗,而這讓如今的困難看起來微不足道。在“5·12”大地震發生后的96天中,這家醫院只能存在于政府大院中的十幾頂帳篷中,“12平米的帳篷住12個病患。”院長丁光明吐了一口煙,“你也見過那個帳篷,能想象得到吧?”突如其來的大地震令精神世界本來就不牢固的病患更加躁動,很多人變得難以看管。“大地震對我們絕對是場災難。”醫生們如是說。地震剛剛過后的三天,這家醫院完全露宿在政府大院內,病患們擠坐在醫生圍成的一個圈內,氣氛緊張而不安。越來越多的災民涌入大院,后來大院的圍墻也倒掉了,一時間緊張氣氛達到頂點。逃跑事件屢屢發生。院長丁光明曾經被警方召喚到一條干道,協助勸說一名病人放棄阻攔車隊。“我當時就跟她說,‘上車’,不許鬧了,她就老實了。”院長無奈地回憶著。這名病患在逃跑后任意攔截車輛,直至警方出動也無法解決。
震后,這家醫院陸續收治因地震、死難而精神崩潰的新病人或是復發病人。目前的常住病患人數在120人左右,但這遠遠不能解決這一地區的需要。
就在幾天前,一名病患越過圍墻逃了出去,院方費盡周折才找到他,“可能是因為他不知道下一步到哪里去吧,要不然追回來的難度會很大。”醫生苦笑著說。醫院震后搬進板房以來,幾次病患逃走都令院方苦惱不已,甚至有人自己一路跑回了家。由于這里有一些狂躁癥、精神疾病殺人犯患者,防止他們發生事故幾乎和治療工作同等重要。院方說,目前的人員配置及資金還是有些捉襟見肘。
與外界的想象不同,精神病病患大多數時間表現正常,“他們10個里面有9個會告訴你自己沒病。”主任醫生張明說。聊天中,一個老漢走過來,謹慎地低聲告訴筆者,“我是被誤診的,我其實沒事。”很快,他開始笑。在這樣的狀態下,自認為正常的病患們有的無法忍受被隔離在這個狹小的禁區內,這令他們難受。“只要外界沒有強烈的刺激,他們大多數時候都很正常。”張明說。
平日里,病患與醫生往往還能有說有笑。張明經常去看望一個六十多歲的病患張旭濤。聊天中,這位老漢很感謝醫生對他的照顧,兩人顯得和諧而輕松。而就在一年前的地震中,張旭濤和張明聊天后,曾一磚將這位扭過身去的醫生拍倒在地。“現在和地震時比真是好多了,病人的情緒也大多很穩定。”張明笑著說,“很多輕度病患還能協助我們做管理工作。”他說著叫來病患劉博,劉博顯得正常而風趣,他已在醫院住了20年。劉博與醫生張明是從小長大的朋友,后來劉博成了教師,而張明成了醫生。但命運好像開了個玩笑,讓他們在這里再重逢,而朋友關系卻變成了醫患關系。“我就是高考沒考好,考川大差一分,精神就不行。”說著,劉博笑起來。
張明轉過身小聲說,劉博的家人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大地震之后不知道是否還有人活下來。劉博聽到了,分辯說自己的父親肯定還活著。張明善意地提醒道,他父親要是活著也有100歲了。劉博便不再說話。
一時間,人們陷入了沉默?,F實的種種像正下著的綿綿細雨一樣緩緩包圍過來,滴落在人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