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是孫東東?
孫東東口才之好,是有目共睹。此外,他在高考咨詢方面也是“異?;鸨钡膶<?,不但在電視臺主持報考指南的節目,他主編的《決勝高考》也再版印刷好幾次,發行量數以百萬計。
有司法局領導私下表示對孫的不以為然。“他不是主任醫師,更沒精神醫學方面的高級技術職稱”
直到2009年4月之前,孫東東都是樂于說話的。有記者在出租車上給他打電話,剛報了個單位,這位北京大學司法鑒定室的主任就回:有什么問題,問吧!
2006年,他說:“徐顯明完全不懂教育,那樣會毀掉中國高等教育的。”說的是時任中國政法大學校長,評的是法大招生減少北京地區生源。
2007年,他說:“這件事既不能反映法律的缺失,也說明不了醫院和醫生有什么責任。”說的是當年年底引發極大爭議的丈夫不簽字致孕婦死亡一案。
2008年,他說:“目前我們國家市場銷售的奶粉絕大多數保險,三鹿的這次事件應該是意外事件,偶發的,不屬于群發事件……從目前來看政府處理這個問題上沒有什么疏漏。”當然,說話時是毒奶粉事件爆發之初。
2009年,他說:“對那些老上訪專業戶,我負責任地說,不說100%吧,至少99%以上精神有問題——都是偏執型精神障礙……偏執型精神障礙屬于需要強制的一類。”
出事了。
孫東東
2002年3月,北京南站附近“上訪村”某出租屋內一對上訪的夫婦
在中國,上訪者往往求告無門 圖/李曉斌
“知道你想要什么”
現在,孫東東的手機多數時候處于關機狀態(亦有人說,他向來是需要打電話時才開機),4月8日的晚上,終于撥通,電話那頭的他聽清來意,先是甩了一頂“炒作急先鋒”的帽子過來,爾后又用連串“要淡化”客氣地拒絕了采訪,最后還不忘說一句“謝謝”。
這部分反映了孫東東的表達方式,直而聰明。和他相熟的記者評價,這是一位非常好的采訪對象,不打官腔,思路清晰,最關鍵的是,“知道你想要什么”。
在某些場合,他也會向記者“發飆”。在某個關于醫患矛盾的研討會上,曾有記者發問時提及醫生收紅包問題,孫東東不待記者說完,直接打斷:最沒有資格說醫生收紅包的就是記者!醫生收紅包還得熬到年頭,也得是有本事才能收,你們記者年紀輕輕的,跑個會就能收紅包,你們有什么資格說醫生?
雜文家鄢烈山先生在總結孫東東言論時說,“你可以察覺他現在的邏輯只有一條是一貫的:強勢一方總是有理的,現行制度沒有什么要修正的。”一位孫東東的學生則說,其實,在飯桌上,孫東東說話的尺度還是挺大的,他會在學生面前毫不忌諱地批評某些領導。
在課堂上,他善打趣,或嘲笑北京某一條公交線路設計不合理,或調侃鄰校,他在北大開設一門通選課《心理衛生學概論》,也給法學院的研究生講《變態心理學》等課程,上過他課的北大學生多數稱好,評價其是一位優秀的教師。
“他講課非常非常幽默,講各種各樣的精神障礙案例,講時很冷靜,不太帶感情色彩,”一位北大法學院畢業生笑稱,“聽完他的課,我們人人都覺得自己‘有病’了。”她也確實從小就有看見車牌號就一定要記下來的“強迫癥”,孫東東指點她學會扔掉可無可有的東西,癥狀果然漸漸隱退。據此,這位女生為孫東東鳴不平:其實不只是老上訪戶,其實人人都可能有這樣那樣的精神障礙。
對于同樣的授課方式,也有學生表現出不習慣,一位男生就回憶說,他上課總愛絮絮叨叨,給人的感覺是,有職業病一樣,并且愛用他的專業角色看人,“好像別人都是精神病似的”。
在北大未名BBS上,孫東東并未像在外網一樣被罵聲所裹挾,一種聲音是,學者有言論自由,對上訪者的論斷僅僅是學術探討,沒必要立即安插到現實中去。
學者秋風則發表文章說,孫忘記了科學與公共政策之間的界限,一個人究竟是否擾亂了社會秩序,是否應當被強制,不是一個科學判斷的問題,而是一個公共判斷的問題,也即是一個法律或行政問題。“(如果)法律把某個群體當成反常人群來對待,違反正義的最基本原則。”
“對他的最深印象就是經常上電視”
孫東東自豪于自己的家庭,常對學生說他“生于中關村,長在科學院”,2006年《健康報》刊載對他的一篇專訪,稱他孩提時即與華羅庚、熊慶來、于光遠等科學家為鄰,“大師們的科學精神、嚴謹思維,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他,使他逐漸養成一種堅忍不拔的性格。”
1978年中國恢復高考,“對哲學最感興趣”的孫東東考取了北京醫學院(北京醫科大學前身,后并入北大)醫療系的精神病專業,他對《健康報》的記者說,一方面是國家需要這方面的人才,另一方面則因為“精神病專業神秘而充滿誘惑”。不過,一位知情的北大老師說,孫東東考取的實際上是北京醫學院的分校,“北大和北大分校,你說差別有多大?”
畢業之后,孫東東在北京安定醫院當了5年醫生,“其間,他深深了解了精神病患者除遭受疾病的折磨,還要忍受來自社會各種壓力的巨大痛苦”,若干年后,這些臨床經驗成為他講課時豐富的材料。孫東東在安定醫院期間的同事、他的好友鄭毅評價說,孫對精神病人“很了解,也很理解”,不過鄭亦直言:你們媒體應該去上訪部門好好調研一下,看一下到底什么是“老上訪專業戶”,了解一下訪民的心理健康問題,“因為即使是精神病人,也有他的權利。”
對自己轉向法學,孫東東對《健康報》記者的解釋是,復雜的人際關系令他陷入研究成果的糾紛,他需要學習法律,給自己維權,而“充滿博愛、公平、人性等特點的法學,深深地感染和打動了他”,最終“水到渠成”地調入北大。
孫東東的研究專業衛生法學在北大法學院屬于較偏的分支學科,一位北大法學院的教授告訴記者,對他的言論,雖同事們也有不同看法,但現在不宜多說,而對于他這個人,也確實不了解,“對他的最深印象就是經常上電視”。
孫的身份極多。據網上流傳版本的不完全統計:北大法學院教授(北大法學院官網顯示是副教授)、北大司法鑒定室主任、司法精神醫學主任醫師、衛生部專家委員會委員(4月10日被衛生部發言人否認)、司法部全國司法鑒定人資格考核領導小組成員、中央臺主持人等。
前述北大老師說,孫東東的性格有點“人前瘋”,喜說大話,比如吹噓自己能直通中南海等,不過,孫東東口才之好,亦是有目共睹。孫東東常年輔導辯論,喜歡劍走偏鋒的隊員,語不驚人死不休。1999年,他作為當年國際大專辯論會的評委,點評被認為展現了“北大水準”。而他對外出宣講的任務,從不推辭,據稱其每次演講的場面都“非常壯觀”,譬如在廣東江門的演講,主管衛生工作的副市長親自前來聽課,坐了7個小時不說,會后發言竟總結歸納了27條意見。
此外,孫東東在高考咨詢方面也是“異?;鸨?rdquo;的專家,不但在電視臺主持報考指南的節目,他主編的《決勝高考》也再版印刷好幾次,發行量數以百萬計。
9篇論文
檢索中國期刊庫,輸入“北京大學 孫東東”,顯示結果為相關文章21篇,單獨搜索“孫東東”,并與前述結果核對,可得孫東東從1987年(他當年獲得法學學士學位)到2008年的文章發表情況:排除掉“第五屆全國司法精神病學學術會議在西安召開”這樣的通訊,他一共在核心期刊上發表論文9篇,其中的8篇發表于1999年以前。
2000年,山西上訪青年李綠松疑被割舌引發媒體報道,次年2月5日,孫東東所在的北大司法鑒定室接受媒體委托,出具司法鑒定書,得出與當地醫院和協和醫院不同的鑒定結果:李的舌頭確被割了一刀,孫同時對記者表示愿意去山西作證。
孫東東此舉被視作仗義執言,敢于挑戰權威,但時至今日,仍有當事人指責他“借了北大那塊牌子”,做出不負責任的鑒定,并由此“暴得大名”。參與了此案二審的律師周澤告訴記者,最后法院宣布媒體敗訴,事實上已游離案件本身,李綠松是否曾被割舌成了羅生門,因此雙方鑒定者都很難用道義的標準去衡量。
倒是有北大方面的相關人士說,孫東東后來的司法鑒定,所遭投訴不少,更有司法局領導私下表示對孫的不以為然。“他不是主任醫師,更沒有精神醫學方面的高級技術職稱。”該人士說。
采訪中,有幾位專家表示“北京大學”四個字本身的分量很重,它通常與“敢說話”和“較被信任”聯系在一起,也同時出現在對孫東東的評價上。不過北大六院黨委書記、中國疾控中心精神衛生研究中心主任黃悅勤說,公眾不必過于擔心孫的某句話會影響決策,“委托專家調研時,他也只有一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