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愈時代的孫悟空兩難:快樂做山賊,還是安心當條狗?
孫悟空形象的演變,映射出一代代中國人的精神面貌?!拔覀儗O悟空的潛在設定,他的叛逆、抵抗與拯救,都是特別內在于中國的問題。它不是古典的,恰恰是當代的問題?!?br />
“《大話西游》意外切中了年輕人的代際經驗,也就是孫悟空的兩難選擇:快快樂樂做山賊,還是安安心心當條狗?或者我總結的:保持天真,則注定無能;成為英雄,則必然虛偽。選擇去西天取經,戴上緊箍咒,被束縛的同時也意味著穩定;去做山賊,你自由了,但你也可能什么都沒有,朝不保夕?!?br />
“從《大話西游》到《悟空傳》,孫悟空很痛苦,還在追問意義:這樣做對嗎?還是應該那樣做?而現在很多人不渴望追問意義了。包括這幾年療愈或者說治愈系的出現,都指向了當下對一種慢節奏、平靜、溫暖敘事的渴望。這與《西游記》作為神魔小說的節奏不一樣,人家要升級打怪。還比如現在很多修仙類的網文,都不往外走了,而是向內修煉?!?br />
“每當出現一個二元選擇的時候,別人就會問,你選至尊寶還是孫悟空?你選小我還是大我?我拒絕給出答案。問題在于,是誰為我們創造了只能在二元環境做選擇的空間?一面是具體的、微小的幸福,一面是那種超越性的烏托邦前景,二者是共存的關系?!?/blockquote>責任編輯:周建平
誕生于古典傳奇與明清話本的孫悟空,是當下中國的一大“IP”。
2024年8月20日,游戲《黑神話:悟空》上線。與此同時,孫悟空這一形象依然在重讀中被賦予新的意義:在社交網絡上,人們對比分析孫悟空的兩位師父,菩提祖師和唐僧,“我那聰明伶俐的徒弟,怎么到你這成了潑猴?”在網文界,隨著多部優秀動畫電影的出現,人們把孫悟空、哪吒、楊戩(或者紅孩兒)并稱為“天庭三大反骨仔”……
時間線往前延伸,1986年電視劇《西游記》成為一代人的童年回憶,1995年的電影《大話西游》被清北大學生托舉為經典,2000年今何在的網文書《悟空傳》暢銷一時……在跨媒介的流浪與衍生中,孫悟空一變再變,每一次的定格,都映射出一代中國人的精神面貌。
一代代觀眾延續著對孫悟空的熱愛,也許來自原著小說,也許是六小齡童的演繹,也許是周星馳的重構,也許是動畫版的齊天大圣,“總有一只猴,走進你的情感里”,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白惠元說。他在《英雄變格:孫悟空與現代中國的自我超越》(2024年7月出版)一書中,梳理了孫悟空形象從民國到當代的演變。
“我們對孫悟空的潛在設定,他的叛逆、抵抗與拯救,都是特別內在于中國的問題。它不是古典的,恰恰是當代的問題?!卑谆菰f。
2015年,動畫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上映。在影院里,大圣歸來的那一幕將他擊中。在《小刀會序曲》配樂里,孫悟空再度飛躍到銀幕之上,被調動的還有他這一代人對動畫電影《大鬧天宮》和電影《大話西游》的記憶?!斑@種記憶層壘式的創作提醒我,孫悟空的問題并沒有那么簡單,它一定不是偶發事件,而是一種情結,或者說這一代人要講出自己的(孫悟空)故事?!?/p>
散場時,白惠元聽見旁邊的兩個高中生哭著說:“我們(中國動畫)有希望了!”《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的上映一度掀起關于“中國動漫崛起”“大國崛起”的討論熱潮,很多觀眾重復觀影。在大眾層面,孫悟空所攜帶的情感能量也吸引了白惠元。
白惠元在《英雄變格》中梳理了動畫電影里孫悟空的面孔如何成為中國人的“時代表情”——1941年《鐵扇公主》里米老鼠般“空洞的滑稽”,呼應著孤島時期中國主體身份的失落;1964年《大鬧天宮》里“自信的微笑”,指向了革命的昂揚與樂觀;1985年《金猴降妖》里“悲情的冤屈”,是“文革”后知識分子的創傷記憶;而2015年《大圣歸來》里的“滄?!?,是以“父”之名對處于大國崛起時代的中國投射出的自我期許。
在白惠元的觀察中,《悟空傳》里飽滿的叛逆曾在新世紀的前十年點燃一代人的青春,卻在后來逐漸消失。在諸多IP盛行的當下,孫悟空是否還能召喚出一個共同體,再次成為時代的表情?而對大眾文化研究者而言,在分眾時代尋找“大眾”是否必要,又何以可能?
以下是白惠元與《南方人物周刊》的對話。
白惠元 圖/受訪者提供
孫悟空與當代年輕人:“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南方人物周刊:在你自己的成長中,孫悟空怎么影響了你的自我理解?
白惠元:孫悟空是妖仙,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既有的妖、人、神、仙體系的挑戰,是一個在邊界意義上比較模糊的形象。這樣的位置,與我做的文化研究很像,它總在高校學科的邊界之處,又沒有專屬的領地,只能不斷跨界、游牧、流動。
對我來說,孫悟空不是一個日常的生活狀態,它是我在初高中被應試教育壓抑的另外一個自我。因為我內在可能是叛逆的,但表現出來很乖,我要考出好成績,一路在系統里“卷”,但內在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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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趙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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