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苡 | 和蕭珊的長夜談,不歡而散
她并不是沖著我的,但我聽這話也不高興,負氣地說,這又不是我的意思,是章大哥讓我跟你說的。她還是生我的氣,后來兩人都生氣了,差點哭起來,弄得很不愉快。
責任編輯:劉小磊
1956年,趙瑞蕻、楊苡夫婦和三個子女攝于上海。
“文聯”和聽報告
“院系調整”是高校的事,其實那時候很多地方都在調整。五三年的一件大事是“并省”,解放初蘇南、蘇北是分開的,叫“蘇南行署”“蘇北行署”,加上“特別市”南京,是三塊兒,合并到一起,就叫“并省”,這才有了江蘇省。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南京才成為江蘇省會的。民國時鎮江作過江蘇省會,分“蘇南”“蘇北”的時候,“蘇南”首府在無錫,“蘇北”首府在泰州,照說“并省”之后,應該是機關從這兩個地方搬過來,但印象里我們好像都說新來到南京的干部是“鎮江過來的”。并省以后,變化還是蠻大的。省委宣傳部的兩位部長,俞銘璜和徐進,還有新的文聯主席李進,后來作協雜志《雨花》的主編章品鎮,都是新四軍/蘇北根據地出身。
地下黨出身的干部之前就在大城市里活動,從衣著到言談舉止,都城市化一些,相形之下,“鎮江過來的”干部一直在農村工作,就比較“土”,有一種“大老粗”作風,——“大老粗”這個詞當時沒啥貶意,相反,是可以引以為榮或自傲的,原本不是“大老粗”的,也會有意無意地模仿,在思想感情上向勞動人民靠攏嘛。差別還是挺明顯的。
還有一條,是“老區”來的更喜歡做報告,也特別會做報告。做報告要有口才,要能講。不要以為有文化有學問就能講,不一定的,沈從文在人多的場合就張不了口。老區干部有些倒是很能講的,關鍵是面對一會場的人不犯怵。當然有時候就跟訓話似的,——哪有訓話的人犯怵的?
搞運動就要開會,開完大會開小會,不停地開,開大會主要是聽報告。有各種各樣的報告,印象里主要是“形勢報告”,敦促大家要“認清形勢”“跟上形勢”,運動一個接一個,“形勢”變化得也真快,大家都有跟不上掉隊的焦慮。開始的時候,我還是挺喜歡聽新四軍的人報告的,許多事情聽起來挺新鮮。雖然只是各方面的情況介紹或通報,但各種情況加起來不就是“形勢”嗎?
有次一位宣傳系統的領導作報告,講著講著就有點拍桌子打板凳的口氣,一直虎著臉,挺兇。中間我和鮑蕙蓀出去上廁所,廁所里沒別人,我就小聲問她,他這是在罵誰呢?鮑蕙蓀是鮑蕙蕎(莊則棟第一任妻子,著名鋼琴家)的姐姐,當時是在廣播電臺工作,她回我,你說罵誰?——還不是在罵我們嘛!我說“罵”是指他的態度很嚴厲,并不是當真說粗話罵人。具體說些什么模糊了,籠統的印象就是“兇”,但我真是什么也不懂,居然搞不清他在說誰。大概他用的不是“你們”,只說“有的人”怎樣怎樣。后來當然明白了,“有的人”指的是舊知識分子、文化人。南京文聯成立時多熱鬧,對文化人多客氣呀,怎么現在臉就掛下來了呢?后來我想想,不少領導是從部隊下來的,也許這就是“部隊作風”,部隊都是“令行禁止”,說話可不就是命令的口氣嗎?
作報告時的情形也挺有意思,不經意間報告人就會把粗獷作風帶出來。比如講著講著有痰了,要吐,就大聲地咳,“噗”地一口就吐在主席臺的地上。還有個場景很好玩:臺上的人講著講著熱了,出汗,下面就會有人上去遞個手巾把子(就是熱手巾),講的人接過來當眾呼嚕呼嚕臉上一頓猛擦,還給遞的人,或者就往桌上一擱,再接著講。遞毛巾的不是服務員,是小干部。都是小干部給大干部遞毛巾。這一幕看了好多回了。手巾把子在老式戲園子還有澡堂子、理發館里常見,一個個絞干了捂在桶里,會場上又不會有,難道有熱水拿毛巾現擰干,那不還得有盆熱水擱那兒嗎?我好奇,伸了頭看,前面隔了好多排座位,也看不見。開會作報告,挺嚴肅的,讓手巾把子搞得有點不嚴肅了。有點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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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印象
說到手巾把子,我又想起丁玲有次來南京作報告,也有人給她遞過,她好像有點煩人家打斷她講話,或者是不喜歡這一套,一把就給推開了,臉上明顯是不以為然的神情。我們對丁玲是很崇拜的,她成名那么早,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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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