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苡 | 《雨花》一年
在《雨花》幫忙的那段時間,編稿子之余,我自己也寫了些東西。攏共也就這幾篇,只因《耳報大隊長》發表在《人民文學》上,儼然就成“搞兒童文學”的了,找我約稿的不少。沒想到,還沒怎么興奮起來,我就因此倒霉了。
責任編輯:劉小磊
進了《雨花》編輯部
1956年到1957年夏天,我被派到民主德國教了一年書。從東德回來后,趙瑞蕻回到南大中文系,他原來就是南大的人,算南大外派的,我從水利學校辭職后再沒工作,不在單位,但在東德教書,又是教育部派出的,也算公家的人了,照例還是要安排的,回來后我的狀態就是“等待重新分配工作”。
這時候俞銘璜已到了南大中文系做系主任。那時候有“干部下放”一說,省委宣傳部的兩個領導,俞銘璜“下放”到南大中文系,徐進“下放”到南師。俞銘璜跟我說,你可以到中文系來。我是有中文系情結的,有點動心,但他是希望我當他的秘書,我不喜歡上課,但更不喜歡做行政啊,再說我又不是黨員。還有一條,是我一直有點犯嘀咕的,就是夫妻在一個單位里好不好。不知道俞銘璜是不是就是隨便一說,我說我做不了秘書,他后來就沒再提了。
俞銘璜就說,那你去《雨花》吧。這樣就去了《雨花》雜志。名義是“特約編輯”,——其實就是臨時的,沒有編制。照俞的說法,我是不用坐班的,在家里看稿就行。去了之后,雜志主編章品鎮說,這里是每天要坐班的。他是“現管”,我又不能抬出俞銘璜的話來頂他,于是便天天去上班了。我最怕坐班,這一輩子,當真天天“點卯”,也只有在《雨花》那段時間。
《雨花》是省作家協會的雜志,辦公是和作協一起的。起先在山西路百貨公司的后門那兒,后來搬到了天山路。那里原先是哪個國家的使館,后來省里接收了。我每天從陶谷新村去上班,來回都是走路。
我過去沒怎么在單位待過,在水利學校時間不長,還不坐班,后來在東德教書一年,上班是怎么回事,一點不了解,單位里的規矩之類,更是完全不懂。別人看我大概會覺得有點奇怪。比如穿著上顯得“洋”氣,我自己一點意識不到。我根本不是時髦的人,只是在東德生活了一年,穿著上往那邊靠,習慣了,一回到國內,就顯得有點與眾不同。蕭珊是比較時尚的,連她都說,我和趙蘅一看就是“從外國回來的”。顧爾鐔是雜志副主編,一直挺保護我的,有次沒什么人時指指我腳上的鞋說,上班時就別穿這個了。當時是夏天,我腳上是鏤空的涼鞋,我說我又不是沒穿襪子,不是穿著絲襪嘛?那鞋也并不是高跟的,只是比平跟高一點而已,我已經穿了幾年。當然他是好意提醒,說明有人議論,當作奇裝異服了。
編輯部就那么多人,天天坐班,時間長了,自然熟了?!拔母铩焙螽斶^江蘇省作協主席的艾煊,原先是省委宣傳部文藝處長,結果五七年降級處理了,到《雨花》當普通編輯。他和我、曹傳炬在一間辦公室,就坐我前面,抬頭不見低頭見,而且我覺得他人挺好,就喜歡和他說話,他有點不敢說的樣子。好多年后他跟我開玩笑,說,那時我是罪人,誰都離我遠遠的,就你跟我說話,像沒事一樣。你不知道我是手里拿著帽子的呀?被宣布為地、富、反、壞、右,就叫“戴帽子”,寬大處理,則叫“摘帽子”,摘了帽的右派叫“摘帽右派”。艾煊沒戴過帽子,當然也就談不上摘帽,但他是差一點就要戴帽子的,所以他說是帽子拿在手里。當時他的處境還是挺糟糕的。我跟他說話不是因為膽子大,是因為根本不知道這些。沒人跟我說過。
1956年,趙瑞蕻、楊苡夫婦和三個子女攝于上海。
看稿
在《雨花》,我的任務是看詩歌類的稿子。稿子多到看不過來,從地上堆到比桌沿還高。我開始工作了,也沒人給什么指點。只給我一個擲紙簍,說不行的就扔里面。其他什么也沒交代。我也沒覺得有什么要請教的,好的稿子留下來,不好的丟掉,這有什么難的?于是就憑自己的喜好看稿??吹煤芸?,紙簍里不多時就有了好多紙團。有一天坐我后面的曾傳炬說,不能這樣啊,從簍子里揀出幾篇,鋪平了點撥我,某某是哪一級的領導,某某管我們啊。那些名字我都很陌生,我對領導什么的兩眼一抹黑,完全對不上號。他這么說,我也不知該怎么辦。第二天他遞了個條子給我,上面寫著一些名字,說是以后有這些人的稿子,就讓他來看。我求之不得,當然照辦,再不用我煩神了。
看過的稿子太多,而且盡是口號式的,都看麻木了。作者里孫友田是為數不多幾個我記住了名字的。當時強調要培養工人作家,上海出了好幾個了。凡工人的稿件要優先用。有次看到孫友田的來稿,注明是“工人”,我看了很新奇,因為不知道投稿還有注明身份職業的。是一首詩,寫礦山的,我認為寫得不錯,就選了備用。給章品鎮一看,他就笑,說,肯定是學生寫的。我就問他,寫得好不好?好就該用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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