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明 一心求死

“由于我的工作失誤,造成巨大損失,我沒有拿7000萬,但我什么證據也沒有。我感覺不論是做人還是工作上,我都很失敗,以死彌補過失……”

他打破經濟案件基本不判死刑的常規,成為“證券界死刑第一人”

一仰脖,楊彥明喝完最后一口酒。一瓶白酒已經一滴不剩了,恍惚中,他用最后一點清醒砸碎酒杯,捏住碎片,朝另外一只手腕狠狠扎下去……

鮮血直涌出來,楊彥明靜靜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無邊黑洞到來。但是他的身體顯然比他的精神頑強得多,不一會兒血液就凝固了。

這一幕發生在5年前,2004年4月23日,楊彥明被調離銀河證券北京望京西園證券營業部總經理一職之后不久。

5年后,4月21日上午,楊彥明經歷了多次庭審之后,還是沒躲過死刑的終審判決,打破經濟案件基本不判死刑的常規,成為“證券界死刑第一人”。

自殺

楊彥明再次劃出一道血口,一會兒血又凝固了。他不停地在手腕上劃了十幾道口子,手腕血肉模糊,地板上血跡狼藉,楊彥明的意識仍然清醒著。

求死的念頭充盈著楊彥明的整個腦海,想了很多辦法自殺都沒有死成之后,他踉蹌著去廚房打開了煤氣開關,同時再次割開手腕,希望能夠煤氣中毒而死。

煤氣彌漫開來,突然一聲巨響,煤氣發生了劇烈爆炸,楊彥明一下子被炸昏死過去。煤氣爆炸引來了消防隊也引來了急救中心,血肉模糊的楊彥明被送往醫院搶救。

當有關單位調查煤氣爆炸的起因時,楊彥明畏罪自殺引起了人們的關注,與此同時,銀河證券有限公司也向警方報案。由此,楊彥明涉嫌貪污挪用公款的證券大案浮出水面。

2004年5月21日,警方以涉嫌貪污罪對楊彥明進行立案偵查,仍然在醫院治療的楊彥明被采取拘留強制措施。

因貪污、挪用公款近1億元, 2005年12月13日,楊彥明被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死刑。之后是這個案子不斷重審的過程。

案子剛剛第一次判決時,整個社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前不久的證監會發行部處長王小石違規受賄案件上,楊彥明一案并沒有引起太大關注。畢竟,在那個年代,證券市場的蠹蟲人們已經屢見不鮮,不能引發驚嘆。

然而離奇的是,從2004年事發到今年的最終判決,5年來,楊彥明貪污的6000多萬元巨款究竟流向何處,偵查機關始終無法找到絲毫線索,楊彥明也一直以“說不清楚”面對檢察機關和法庭的質詢。

“說不清楚”將直接給楊彥明帶來死刑,追回款項能給他帶來一線生機,多少人在面對死亡的可能判決時歇斯底里嚎啕大哭,但是5年來楊彥明曾經兩次自殺,就是這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求死”。

老鼠打下了巨大的黑洞

3月25日上午,楊彥明接受了他自2005年以來的第四次審判。此前,他因貪污6800余萬元被一審判處死刑,上訴后,該案被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以貪污金額認定不清為由發回重審。

作為證券界死刑第一人,法院異常謹慎小心,因為貪污指控金額認定存在爭議,從偵查階段的1億元,到一審的6800萬元,到二審時變成6100萬元,后來重審時又變為6500萬元。5年過去了,楊彥明一案終于塵埃落定。

楊彥明生于1958年10月,1978年4月考入沈陽農學院學習,1982年本科畢業后又成為西北農學院農經系的研究生。

1986年10月,楊彥明到農業銀行總行工作,一干就是20年。20年間,楊彥明經歷了研究所、研究室、農行信托等部門,工作能力和經驗都受到肯定。

1998年6月,以農行為背景的中國長城信托投資公司成立,此時信托業可以從事證券業務,楊彥明受命擔任長城信托北京證券交易營業部總經理。

由于信托業與證券業混業經營帶來的種種混亂,2000年監管部門決定,信托業與證券業分離。5家中央級信托投資公司的證券業務組成銀河證券公司。即工商銀行、農業銀行、中國銀行、建設銀行、中國人壽全資的華融信托、長城信托、中國東方信托投資公司、信達信托、人保信托等5家公司所屬的證券業務部門及證券營業部合并,在此基礎上組建全國性綜合類證券公司銀河證券。

銀河證券成立后,楊彥明繼續擔任這家營業部總經理,該營業部先后遷址、更名為中國銀河證券有限公司北京虎坊橋證券營業部、北京望京西園證券營業部。

有資料說,“上任之初,楊彥明大刀闊斧地開展起了營業部的業務,把證券市場做得如火如荼,也同時養成了剛愎自用的毛病。楊彥明脾氣暴躁、武斷,平時對下屬說話不多,他命令員工做這做那時,從不會做過多解釋,楊彥明喜歡的是干凈利索,決不拖泥帶水。”

在那個管理混亂的年代,營業部有委托理財的職能,然而中國證券市場牛短熊長的特點,導致幾乎所有的代客理財均虧損累累,這就使得一些進行代客理財的營業部埋藏著大量的資金黑洞。執著于二級市場的楊彥明也一樣。

“楊彥明一直對自己操作股票業務的能力深信不疑,所以他擔任總經理之后,更對股票操作躍躍欲試。”

楊彥明貪污的公款主要來自某市農村信用合作社的委托理財資金,和所有的委托理財一樣,楊彥明與之簽訂的收益率較高,光靠買賣國債無法達到收益率的水平,其他運作也就不可避免。

但是,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別的營業部是集體和公司行為,在楊彥明這里卻成為個人貪污,因為“楊彥明每次從營業部里提取現金,主要用于代客理財的證券運作,但為誰運作,怎么運作,在哪里運作,楊彥明卻從不告訴單位里其他人。有一次一位部下詢問運作的情況,楊彥明只有一句話:‘不該問的你別問’”。

本案的另一被告人章蓉,營業部的財務負責人在法庭上供認:“1999年的時候,楊總對我說,現在僅僅在營業部運作已經不行了,讓我從那些賬戶里提現金交給他,他拿出去運作。”

1998年6月到2003年8月的5年之間,楊彥明利用職務便利,多次指使營業部財務人員違規從營業部的資金賬戶內提取現金,每次提取的數額都不大,基本都是在幾萬元、十幾萬元左右。楊彥明本人從不記賬,也不給財務人員打收條。

5年之后,當楊彥明被調離營業部總經理職位時,手下工作人員告訴他,這筆資金已經有7000多萬。楊彥明自己也大吃一驚,隨后他告訴工作人員,“出了問題由我負責。”他冷靜地指使工作人員把電腦里的資料全部銷毀,然后與妻子離了婚,在一個偏僻的小屋里呆了幾天之后,決定自殺。

楊彥明除了涉嫌貪污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罪名是挪用公款罪。2000年7月,虎坊橋營業部準備搬遷,營業部的幾位領導最終相中了望京地區的一處房產,大家都同意租用望京的房子。2000年8月14日,楊彥明挪用公款注冊成立佳杰堂物業管理咨詢有限責任公司,隨后佳杰堂公司購買了望京的房子,然后將房子再租給營業部。在這個“自己買房子租給自己”的過程中,楊彥明涉嫌挪用了共計2480萬元公款。

 

我什么證據也沒有

6000多萬貪污款去了哪里?這是本案最大的謎團。偵察發現,楊彥明既沒往家里拿,也沒有在外面開公司搞什么投資,更沒有因為賭博或者包養情人之類的開銷。據司法機關調查,楊彥明也從來沒有把任何資金轉移到境外。

平時楊彥明除了強硬的工作手腕,最大的特點就是愛喝酒和下棋,而且酒量大得驚人,棋術也相當高明。除此之外,楊彥明沒有別的愛好,不嫖、不賭、不抽,即使喝酒也不是到一些大飯店要什么山珍海味,而是幾個小菜便可下酒。

業內人士認為,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這筆資金因為操作二級市場失敗,被蒸發了。

那個時代,開設虛假賬戶進行股票操作是最常見的行為。楊彥明在法庭上透露說:“營業部歷史上大概購買過2000多個身份證。都是經集體討論之后,最后由我作的決定。”

營業部工作人員劉小麗在楊彥明的指示下就辦了幾十個個人賬戶。“楊彥明從這些賬戶提錢時,一般通過打電話、當面說或寫條子告訴劉小麗到什么賬戶取多少錢。劉小麗接到命令后就到資金柜先看他指定的賬號里有沒有足夠的錢,如果有就直接提取,如果不夠就向楊彥明匯報,再從其他賬戶轉資金過來。賬戶里資金不夠的情況比較少,錢夠時,劉小麗就填寫取款憑條,交給柜臺工作人員,就可以把錢提出來了。”

“那么,前前后后楊彥明從單位里拿出來這么多錢,到底到哪里去了呢?據楊彥明供述,2000年前后楊彥明曾讓手下的一個操盤手從營業部拿了一批股東卡,選擇了其他證券公司的營業部操作一批股票,動用了數千萬元的資金,這樣做的目的是因為當時楊彥明得知有莊家要操作兩只股票,楊彥明就想跟莊,但他擔心在一個營業部做,數量太大會被莊家發現,所以就讓手下的操盤手分開做。但是這次操作最終還是被莊家發現,楊彥明虧得血本無歸。在這次操作中,楊彥明提取了大量現金,他對劉小麗說的最多的幾個字是:‘我要用錢。’”

楊彥明始終沒有向檢察院和法院供述他貪污的7000多萬元的去向,能夠供述的只有這次大動作的投資股票跟莊的慘敗。

如果不回過頭溫習那個時代,就不能理解楊彥明這些行為鮮明的時代特征。

1998年7月10日,老牌三大券商之一華夏證券在證監會要求下開始自查,在隨后一年的時間里,華夏證券被查出有30億元左右的保證金被挪用,這直接導致了時任董事長的邵淳離去。

1999年7月1日《證券法》正式實施,當年一系列違規造假案曝光,其中包括大慶聯誼、藍田股份、東方鍋爐等。

2000年10月號《財經》雜志刊登的《基金黑幕》一文,上交所監察部工作人員趙瑜剛用數據說明,成立不久的基金行業普遍存在著“對倒”、“倒倉”等多項違規行為,從而引起基金全行業的大變革。

2000年12月25日中科創業股票大跳水。2001年1月1日,中科創業6名董事、2名監事突然提出辭職,董事會分崩離析。“中科系”事件震驚全國,這是中國證券市場設立以來從未有過的。

2001年1月14日,吳敬璉接受中央電視臺采訪,語出驚人,發表“中國股市連一個規范的賭場都不如”的“賭場論”,舉國嘩然,一時間引來無數的評論和詰難。

2001年8月7日,《財經》頂住重重壓力,刊登《銀廣夏陷阱》一文,將兩年來最耀眼的大龍頭股銀廣夏拉下馬,銀廣夏在市場培植已久,無數的機構和個人參與到這只股票中,這個市場再次地震。

所有這些黑幕、造假、坐莊行為都離不開二級市場,這一時期中國股市與生俱來的缺陷——國有股減持問題始終如一把利劍般懸而未決。從2001年6月起,是證券市場長達5年的漫漫熊市,直到2005年股權分置改革啟動。

在一次庭審結束后,楊彥明曾經簡短地接受過記者采訪,他認為,“我沒有貪污和挪用,沒有拿到這7000萬。沒有證據證明我的清白,我說什么也沒有人相信。我的職權是通過下面的人去完成的,我根本就無法說清這些公款的去向。”

“由于我的工作失誤,造成巨大損失,我沒有拿7000萬,但我什么證據也沒有。我感覺不論是做人還是工作上,我都很失敗,以死彌補過失……”

楊彥明說:“我身上發生的事都是證券公司早期不規范時遺留下來的。我希望新加入證券市場的人員記住我的教訓,潔身自好。保持一個好心態,不要過于看重個人業績。”

這個案子中間橫生的一個枝節是,在今年3月25日的庭審上,楊彥明首度承認部分資金“作為費用給了相關部門和個人”,即行賄。但在4月21日庭審中,法官問他究竟向誰行賄,楊彥明又緊閉雙唇。

楊彥明的辯護人、著名律師錢列陽說:“會見楊彥明的時候,他始終保持那個招牌式的神態:微閉雙眼,面帶微笑。一般死刑犯的那種不安、恐懼和焦慮,在他身上絲毫未見。他的思路超常地清晰,語速不快、話不多,但句句能夠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他見我們的第一句話是,我知道你們會問贓款的去向,但很抱歉,我實在說不清楚,一審辯護人也勸我說清贓款的去向,以求從輕量刑,但我沒有談這個問題,我寧愿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

錢列陽說,我們從來沒見過對死刑這樣坦然的人。

楊彥明為自己選擇了沉默,為經歷過證券市場的那些人,留下更多的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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