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月餅引發的風波：“三只羊”遭遇直播帶貨信任危機背后

中秋前夕，“瘋狂小楊哥”及其旗下直播間帶貨的“香港美誠”月餅，因被曝“在香港買不到”，引發巨大的輿論風波，造成直播帶貨行業震蕩。隨后，銷售方和生產方的屬地監管部門相繼回應。但此前合肥當地秒刪“多次約談”的通報內容引發廣泛爭議，被質疑是“地方包庇企業”。

截至目前，處在爭議中心的主播“小楊哥”及其公司“三只羊”仍未就此事件發聲。南都、N視頻記者梳理發現，“小楊哥”及其公司三只羊網絡贏得“瘋狂”的流量和營收時，早已埋下危機的種子。

自去年以來，其直播間接連被曝原切牛肉卷“貨不對板”、存在保價合同等問題，后又被指帶貨假五常大米，其本人還因銷售“槽頭肉扣肉”鞠躬致歉。

有律師向南都、N視頻記者分析稱，若相關行為被有關部門定性為“虛假宣傳”，經營者可能面臨廣告費用3倍罰款或最高200萬元罰款。面對網絡直播日益嚴重的“夸大宣傳”亂象，有律師指出，市場監管部門應加大力度維護公平的市場競爭環境，保障消費者合法權益。

“瘋狂小楊哥”直播帶貨美誠月餅。

“小楊哥”遭遇瘋狂的輿情

“美誠的月餅，高端月餅，上面有字啊，‘香港美誠’?！敝鞑ピ凇隘偪裥罡纭钡闹辈ラg里向網友介紹道。

在介紹主打產品“黑松露流心奶黃月餅”時，主播還出示了一張“市場地位確認證書”，上面寫著“美誠月餅，全國銷量第一”。

“瘋狂小楊哥”展示美誠月餅的“市場地位確認證書”。

很快便有網友發出質疑，認為該月餅產地并非香港，“美誠”品牌在香港毫無知名度且沒有線下門店。而香港美誠月餅禮盒包裝上標注的生產商，為廣州市美誠食品科技有限公司（下稱“美誠科技”）和佛山市美誠食品有限公司。

不僅如此，南都記者查詢發現，廣州市美誠食品有限公司（下稱“美誠食品”）在2022年申請的“香港美誠”商標被駁回復審中，2023年申請的商標“美誠月餅”仍在注冊申請中，等待實質審查。

一時間，“虛假宣傳”的質疑聲四起，網友認為該品牌系“碰瓷”香港另一知名品牌美心月餅。

9月13日，“香港美誠”客服人員告訴南都記者，美誠品牌是在香港注冊并擁有商標注冊證書，“為了更好地拓展市場需求，在廣州和佛山設立了營銷中心與生產基地”，目前在香港線下暫無門店。

15日，“美誠月餅”官方店鋪美誠禮旗艦店客服向南都記者表示，該公司“品牌基因與研發團隊均源自香港，每款產品均符合國家食品安全標準”，目前沒有跟直播間合作。

曾志偉在采訪中回避“月餅風波”相關提問。

值得一提的是，香港電視廣播有限公司（TVB）總經理曾志偉此前在“瘋狂小楊哥”直播間為美誠月餅“站臺”，并表示“這個送禮真的是非常好”，當主播稱“他們香港的都知道”，曾志偉并未否認。

不過，9月15日港姐決賽期間，曾志偉在群訪現場被提問“如何看待月餅風波”，其直接放下話筒離開，此舉引發熱議。目前曾志偉的社交平臺賬號仍保留與小楊哥的互動內容。

中秋節（17日）當天，南都記者檢索多個線上購物平臺發現，美誠月餅官方旗艦店已下架所有月餅產品，僅保留曲奇、雞蛋卷等產品，店鋪客服就下架月餅事宜回復稱“沒有庫存了”。

而“瘋狂小楊哥”及其旗下賬號的商品櫥窗中也已沒有美誠品牌月餅。美誠月餅的兩家線上店鋪“美誠禮食品旗艦店”和“美誠禮官方旗艦店”均已清空所有產品。

對此，“美誠禮食品旗艦店”客服人員回應南都記者稱，“我們確實持有國家相關機構頒發的合法合規生產許可及相關資質，全程嚴格把控承諾官方正品。如果您是在某位主播的直播或社交媒體平臺上看到‘假一賠三’的特別承諾，我們建議您直接聯系該主播或達人進行確認和處理?！碑攩柤盀楹蜗录芩挟a品時，客服人員僅重復回復上述內容。

廣州市美誠食品科技有限公司。

在社交平臺上還流傳著一張美誠食品招牌被替換的圖片，網友質疑該公司是否“連夜跑路”。同日晚，該公司在官方賬號發文回應稱“沒跑路，努力在奮斗”。

月餅風波引發行業震蕩

以“香港品牌”作為賣點推銷月餅，“瘋狂小楊哥”及其背后的“三只羊網絡”，成為了此次風波的眾矢之的。

“三只羊網絡”所在地的監管部門出面回應。9月17日12時21分，合肥高新區市場監督管理局發布情況通報稱，已對三只羊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在直播中涉嫌“誤導消費者”等行為立案調查，將根據調查結果依法依規處理。

南都記者注意到，同日11時45分，合肥高新區管委會微博賬號“合肥高新發布”曾發布一則與上述內容相似的通報，但發布后很快被刪除。通報稱，合肥高新區市場監督管理局聯合相關部門已多次約談督促企業規范經營行為，對企業直播帶貨中出現的違法違規行為將堅決依法查處。

官方通報秒刪“已多次約談”的動作引發廣泛爭議，被質疑是“地方包庇企業”。

對此，18日，南都記者致電合肥高新區市場監管局，該局工作人員稱，“此事仍在調查處理，還需要一定時間?！敝劣谕▓鬄楹蚊雱h以及“被質疑地方包庇企業”，該工作人員均未作正面回應，僅稱“建議關注官方后續通報”。

三只羊集團總部位于合肥高新區。

同日，針對此次事件，美誠食品所在地的廣州市花都區市場監督管理局方面回應南都記者稱，事件涉及多地的聯合辦案問題，需要開具相應協查函件，并與合肥高新區市場監管部門辦案人員溝通、移交線索等，事件最終定論要由兩地監管部門共同研究討論?！澳壳皩ι媸鹿镜暮瞬楣ぷ魅栽诟M處理中”。

隨后，該局發布情況通報稱，此次事件涉及花都區2家企業和1家香港企業，區內2家企業分別是美誠食品、美誠科技。涉及的香港企業是香港美誠食品集團有限公司。

通報指出，近期，廣東省市場監管局及廣州市局、花都區局監管人員對美誠科技進行現場檢查3次，暫未發現食品安全突出隱患。此外，美誠食品已取得營業執照和銷售預包裝食品備案，美誠科技已取得營業執照和食品生產許可證，質量管理制度和生產流程環境符合要求，目前暫未發現存在違法行為。

對于“美誠月餅”相關商標使用和委托加工情況，上述通報稱，香港美誠食品集團有限公司在香港注冊有“美誠”“香港美誠月餅”“MEISUN”等核準在月餅商品上的商標，其把商標授權給美誠食品使用。后者委托美誠科技加工“香港美誠月餅”產品。

受此次月餅風波影響，17日，“三只羊網絡”旗下多個授權賬號暫停直播。而“瘋狂小楊哥”的最后一場直播記錄停留在9月7日晚上。 

南都記者搜索發現，18日，“三只羊網絡”旗下的多個官方授權賬號復播，包括“瘋狂小楊弟（三只羊）”“瘋狂大小楊哥（三只羊小賣部）”“美婷母嬰生活（三只羊）”等。

9月18日，“瘋狂大小楊哥（三只羊小賣部）”直播間。

其中，“瘋狂大小楊哥（三只羊小賣部）”當天的直播累計觀看人次達446.3萬，直至臨近下播時仍有超1萬人在線觀看。直播間評論區充斥著關于此次月餅風波的質疑，有網友稱“怎么還敢頂風作案”，但主播并未對相關評論作出任何回應。

高營收之下被遮蔽的危機

從搞笑短視頻創作者成長起來的“瘋狂小楊哥”，如今已是全網粉絲量超1.5億的頭部帶貨主播。

南都記者梳理公開信息發現，據合肥市人民政府官網2023年9月6日消息，“三只羊網絡”2023年直播帶貨產值將超過300億元，經營服務收入可達15億元，納稅預計超過4.5億元。另據合肥市人民政府官方微信公眾號，“三只羊網絡”入選了合肥市2023年度總部企業名單。

三只羊集團創始人“小楊哥”和“大楊哥”。

然而，在成名的背后，“瘋狂小楊哥”及其公司曾多次因食安問題、產品“貨不對板”等陷入負面輿論漩渦。南都記者梳理發現，自去年至今年，“三只羊網絡”已卷入了多次爭議風波。

今年5月，不少網友發文吐槽由三只羊集團主辦的合肥VAC電音節宰客，“一杯水20塊、一杯脈動30塊”，相關消息引發熱議。5月7日，三只羊集團相關負責人向南都記者表示，目前不太清楚上述情況。

同日，電音節主辦方之一的武漢鐵樹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負責人稱，在第一天發現飲品價格過高后，官方在第二天進行集體調價，但部分商戶沒有聽取。

今年央視315晚會曝光預制菜亂象，其中梅菜扣肉原料為劣質槽頭肉，安徽東輝食品科技有限公司生產的“御徽緣”梅菜扣肉被點名。而“三只羊網絡”此前曾推廣銷售過涉事品牌的梅菜扣肉。

3月18日，“三只羊網絡”發布情況說明稱，公司第一時間安排專班核查，并啟動消費者登記，已陸續開始先行墊付退款。3月20日晚，“小楊哥”在直播間就梅菜扣肉事件向消費者鞠躬道歉，稱“廠家提供了多份證明，證明所售五花肉并非槽頭肉，但還是要以當地相關部門的認定結果為準”。

“小楊哥”就銷售“槽頭肉扣肉”鞠躬道歉。

1月，知名打假人王海舉報“三只羊網絡”旗下的“瘋狂小楊弟”帶貨90萬單假五常大米。對此，1月21日，“三只羊網絡”客服回應南都記者稱，會向公司相關部門反饋。同日，涉事線上店鋪“食分碗美”客服表示，涉事產品已下架，“所有產品都經過嚴格品質檢測”。

去年12月，“小楊哥”直播帶貨的一款澳洲谷飼原切牛肉卷被質疑“貨不對板”，調理肉當原切肉進行售賣。隨后，相關直播間“三只羊網絡”和銷售涉事商品的電商旗艦店下架涉事商品。

同年12月17日，涉事商品的電商旗艦店客服告訴南都記者，下架系沒貨了，“涉事商品是原切肉，商家所售商品都保證質量”?！?/p>

2023年“雙十一”前，南都、N視頻曾推出調查報道《雙十一前“底價”之爭：頭部主播陷羅生門，地方指引有待觀望》，曝光頭部主播背后的“底價協議”，及關于價格與法律的輿論風暴。其中指出，“小楊哥”的直播間被曝存在保價合同，“合同違約后規定的賠償金額為100萬元”。

“小楊哥”所屬的合肥三只羊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官網的“供應鏈”一欄中，指出了對于“控價”的要求，即“全網同款產品價格管控，確保直播間真正的性價比好物”。

同年11月，中消協以“靠審丑發跡主播正引發更多人反感”為例，點名瘋狂小楊哥的徒弟“紅綠燈的黃”。

“小楊哥”徒弟“紅綠燈的黃”被指低俗帶貨。

中消協稱，在帶貨商品時，“該女主播形象邋遢、表情猙獰，在直播截圖中，她甚至一度叉開腿蹲在桌上，姿勢頗不雅觀。其實小楊哥團隊的相關行為已經不是第一次引發爭議，其低俗言論和行為，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不適?！?/p>

直播帶貨向何處去？

此次三只羊美誠月餅風波引發了大規模爭議后，“小楊哥”及其團隊仍未就“虛假宣傳”的質疑作出回應。而該起風波中的涉事方所應承擔的法律責任，引發了各界廣泛討論。 

廣東廣信君達律師事務所律師張捷在接受南都記者采訪時表示，主播宣傳美誠月餅時多次強調其為“香港品牌、米其林大廚制作”，容易引人誤解，涉嫌欺詐及誤導消費者。

張捷指出，如上述行為被有關部門定性為“虛假宣傳”，則銷售方即月餅銷售公司、“三只羊網絡”及主播需承擔退一賠三的遭受欺詐賠償金。根據《廣告法》，發布虛假廣告的經營者可能面臨廣告費用3倍罰款或最高200萬元罰款，嚴重者可能吊銷營業執照。

小楊哥在介紹美誠月餅禮盒。

廣東法制盛邦律師事務所律師鄧剛向南都記者分析，根據《反不正當競爭法》規定，經營者不得對其商品的性能、功能、質量、銷售狀況、用戶評價、曾獲榮譽等作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商業宣傳，欺騙、誤導消費者；網絡交易經營者應當全面、真實、準確、及時地披露商品或者服務信息，保障消費者的知情權和選擇權。

鄧剛指出，按照《廣告法》的規定，廣告中商品的產地、生產者等信息，與實際情況不符，對購買行為有實質性影響的，為虛假廣告?！暗舯O管部門認定，經營者存在將香港注冊的商標進行虛假或引人誤解的宣傳，從而誤導消費者的，則可能會違反法律規定?！?/p>

同時，其表示，網絡交易平臺經營者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平臺內經營者銷售的商品或者提供的服務，不符合保障人身、財產安全的要求，或者有其他侵害消費者合法權益行為，未采取必要措施的，依法與該平臺內經營者承擔連帶責任。

小楊哥帶貨“香港美誠月餅”。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月餅風波也影射出網絡直播帶貨的“夸大宣傳”“虛假宣傳”亂象。

“‘虛假宣傳’能夠給生產方、銷售方帶來巨額利潤，這也致使各方為了利潤鋌而走險?！睆埥葜赋?，對于此類存在“虛假宣傳”、售賣有質量問題貨品的生產銷售方，有關部門應出臺更加嚴格的法律規定，巨大的違法成本壓力或能有效遏制此類違法犯罪行為。

鄧剛則認為，由于直播的涉及面廣、時間靈活性大，市場監管存在較大的難度。他表示，對于網絡主播直播帶貨時可能存在“夸大宣傳”“虛假宣傳”行為，市場監管部門還是要加大監管力度，依法監管、及時處理，以維護公平的市場競爭環境，保障消費者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