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亞馬遜到帕米爾
偶然看到拍攝于2019年的音樂傳記片《帕瓦羅蒂》。影片開始于盧奇亞諾·帕瓦羅蒂1995年的巴西之旅,一行人從雨林深處來到馬瑙斯城的亞馬遜歌劇院,帕瓦羅蒂登上空蕩蕩的舞臺,即興唱起了意大利歌曲《美麗的小嘴唇》……
10多年后,當我也走進這家歌劇院時,帕瓦羅蒂已于幾年前辭世,但我正巧碰上一個交響樂團在排練,于是坐下來仔細聆聽。大廳里回蕩著柴可夫斯基《第六交響曲》第一樂章的旋律,熟悉而親切,讓我恍惚間飛臨白雪皚皚的俄羅斯大地,忘了正身處萬里之外炎熱的亞馬孫河流域。
亞馬遜歌劇院內的排練。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馬瑙斯是巴西西北部的中心城市和亞馬孫河的重要港口,17世紀前還是一個印第安人的小村落,1669年建城、1850年成為亞馬遜州首府,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橡膠業的蓬勃發展,使它迅速繁榮富裕起來,包括亞馬遜歌劇院在內的城市重要基礎設施就是在那一時期規劃建設的。
亞馬遜歌劇院落成于1896年,可容納700多名觀眾,設計仿造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風格,絕大部分建筑材料、裝飾物料和電氣照明設備都是直接從歐洲引進的,在當時堪稱一流。劇院建筑氣勢恢弘、裝修豪華繁復、細節精致講究,至今還讓人真切感受到馬瑙斯在橡膠產業繁榮時期的豪氣和貴氣。歌劇院啟用之初,吸引了歐洲的許多著名樂團和音樂家來演出。帕瓦羅蒂1995年之所以突訪亞馬遜歌劇院,就是為了追尋百年前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恩里科·卡魯索的足跡……
可惜好景不長,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后,由于橡膠樹在東南亞的廣泛種植,馬瑙斯的橡膠產業受到了很大沖擊,經濟衰退、人口銳減、城市貧困,以后更是長期依賴巴西聯邦政府的補貼,城市元氣經歷了很長時間才逐漸恢復。可見,單一產業支撐不了一個城市、一個地區的長久發展,單純依靠一時的資源優勢更是難以打破“短命暴富”的魔咒。
從馬瑙斯的港口上船,航行兩個多小時,就來到了亞馬孫河兩大支流內格羅河與索里芒斯河的交匯處。眼前的寬廣河面呈現出一道黑黃分明的水線,形成了綿延幾十公里壯闊而奇特的景觀。黑色的水來自內格羅河,因河水富含上游帶來的大量腐殖質,在陽光下顯出黑褐色;而黃色的水來自含沙量大的索里芒斯河。這一南美版的“涇渭分明”不由得讓我想起《詩經》中《邶風·谷風》的詩句:“涇以渭濁,湜湜其沚”。
內格羅河與索里芒斯河的交匯處呈現一道黑黃分明的水線。
亞馬孫河全長6000多公里,流經南美洲八個國家,是世界第二長河,也是世界上流量最大、流域面積最廣的河流。亞馬遜熱帶雨林產生的氧氣占全球氧氣總量的1/10,因此被稱為“地球之肺”。這里動植物種類繁多,是當今地球上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之一,光是魚類就超過3000種,約占世界魚類總數的七分之一。傳說中令人毛骨悚然的“食人魚”(紅腹鋸脂鯉)、“牙簽魚”(寄生鯰魚)、亞馬遜鲇魚、電鰻等,要是生長于開發時間較早、文明程度較高的黃河、長江流域,肯定會成為《山海經》等古代典籍中異獸神魚的原型。
傳說中令人毛骨悚然的“食人魚”(紅腹鋸脂鯉)。
與亞歐大陸的文明相比,美洲的印第安文明發育相對滯后。在16世紀西班牙殖民者到來之前,亞馬孫河流域絕大部分都是神秘的無人區,而對這一流域的較系統考察要等到19世紀以后了。但人類的探索是無止境的,地質地貌、氣候條件、猛獸兇禽、瘴疬疫病,甚至海拔高度、空氣稀薄、土地貧瘠等自然條件的限制,都無法阻止人類生存發展的腳步。
在地球的另一端,帕米爾高原就是一個典型例證。
帕米爾高原在中國古代稱為“蔥嶺”,地跨中國新疆西南部、塔吉克斯坦東南部、阿富汗東北部,昆侖山、喀喇昆侖山、興都庫什山和天山山脈都交會于此,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空氣稀薄、植被缺乏、地質災害頻繁,嚴寒的大陸性高山氣候多暴風大雪。但這個在法顯眼中“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四顧茫茫,莫測所之”的荒原,自古以來卻是“絲綢之路”的走廊和東西方文明交流的十字路口。東晉的法顯、唐朝的玄奘等僧人西行求法,高仙芝率唐軍西征中亞,粟特人的商隊往來穿梭,馬可·波羅東行中國……古代中國與亞歐腹地的經貿、人員、宗教和文化的交流交往,在這里書寫了風云激蕩、濃墨重彩的歷史傳奇。
登上塔什庫爾干縣城邊的“石頭城”,發現這里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在漢代是西域三十六國之一蒲犁國的王城,唐代在這設立了蔥嶺守捉所,扼住了帕米爾高原東部的交通要道。歷經了千百年的戰火浩劫和歷史變遷,如今這里只剩下斷續的城垣、崩塌的房址和成堆的亂石,玄奘當年講經的場所已無處可尋,但還是可以依稀感受到城中昔日的繁盛。
塔什庫爾干的“石頭城”。
時值秋日午后,一縷陽光從云間透出,照射在遠處的慕士塔格雪山上。這不由得讓我想起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風行一時的小提琴曲《陽光照耀著塔什庫爾干》,這首改編并運用了塔吉克族音樂素材的作品,旋律優美、生動歡快,時而風情萬種、時而豪邁粗獷,既展現了雪山高原的雄闊壯麗,又描摹了塔吉克人的詩情畫意。塔什庫爾干也是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故事的發生地,這部1963年上映的經典電影,講述了塔吉克族人民與解放軍一起戍守邊關的故事,真正體現了革命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完美結合。時至今日,《花兒為什么這樣紅》《懷念戰友》等電影插曲還在天山南北、祖國大地上傳唱……
慕士塔格峰。
海拔7509米的慕士塔格峰位于塔什庫爾干縣與阿克陶縣的交界處,雖未超過8000米,但有著“冰川之父”的響亮稱號。山體渾圓寬大,主峰兩側有許多呈放射狀分布的大規模山地冰川,西坡較平緩但多裂縫,北坡和東坡卻非常險峻,自古幾乎無人能成功登頂。1956年,中國和蘇聯的聯合登山隊31名隊員僅憑簡單裝備,全部登頂慕士塔格峰。這也是新中國登山運動的榮耀起點,第一次向全世界展示了中華民族勇攀高峰的奮斗精神。我國著名油畫家、肖像畫《塔吉克新娘》的作者靳尚誼,1957在中央美術學院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的畢業作品就是《登上慕士塔格峰》。油畫以登山隊員們不懼艱險、迎難而上、奮力攀登的一個瞬間,充分表現了人類團結拼搏、戰勝自然險阻的力與美。
油畫《登上慕士塔格峰》。
從古至今,從亞馬遜叢林到帕米爾高原,人類探索自然、認識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腳步從未停歇。一部百萬年的人類史,就是世界各地的人們不斷挑戰自然極限和自身體力智力極限,逐步開發利用地球資源、改變地球面貌的磅礴史詩。雖然工業革命后,人類對地球的負面影響進一步加劇,生態破壞、環境污染、氣候變化、資源枯竭至今困擾著人類社會。但我們始終相信,人類應該有足夠的共識、勇氣和智慧、力量,開辟出一條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可持續發展之路。
(作者系人文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