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王論】泄漏風聲 揭發劣行

最近香港鬧出了一個風波，商務及經濟發展局副局長蘇錦梁，或貪圖方便，或潛意識想炫耀，為家中菲律賓籍傭工向香港入境處申請續留香港工作時，以其名片代替入息證明文件，而非像普通市民般提供薪俸、稅務或者銀行文件。令人訝異的是，入境處竟然運用了酌情權，接納他的申請。事件曝光后，傳媒輿論群起而攻之，質疑蘇錦梁涉嫌濫用特權，也批評入境處偏袒高官，不按規章辦事。

本來事件已隨著蘇錦梁向公眾道歉、承認錯誤而告一段落。但隨后報章又報道，入境處擬循泄漏風聲的方向進行大規模內部調查，包括檢查員工的計算機、會面及撰寫記錄，甚至要被調查人士提供曾跟誰討論過有關事件的名單，誓要揪出向傳媒露風聲的職員。結果再次惹來外界批評。

這令我想起1997年上映的一部電影《局內人》。影片由兩大巨星阿爾·帕西諾和羅素·克洛主演，根據美國王牌新聞節目《60分鐘時事雜志》的真實個案攝制，主角真有其人。

《60分鐘》的王牌制作人Lowell Bergman收到一匿名包裹，其中有一疊有關煙草公司其實知悉香煙對人體有害的文件，Bergman希望Jeffrey Wigand這位煙草公司的前雇員幫他分析這些文件。Wigand受到百般阻撓。煙草公司威脅：他與公司簽署過保密協議，不能公開任何有關香煙的研究給公眾。一方面Wigand不想失去醫療保險等對家人生活的保障；另一方面他又備受良心譴責，陷入了茫然失措之中。最終他選擇了向良心交待，即使違反了保密協議，也要向外界剖白一切，并出庭指證公司。后者豈是善類，不但對有關節目的播放申請了禁令，還對他展開一場抹黑攻勢。Wigand的妻女承受不了巨大壓力而離家出走，只剩他一人孤身奮戰，但在心靈深處的正義支持下，他一直沒有退縮。

幾經波折，完整的訪問結果最后爭取到在《60分鐘》節目中播出的機會，雖然兩位主角都要為此付出沉重代價。煙草公司最終受到法律制裁，須為吸煙受害者付出數以千億美元計的賠償。Wigand在美國也成了“whistle blowing”的代表性人物，顯示出公眾利益和知情權，實在應凌駕和超越狹隘的機構內部保密需要。

“Whistle blowing”，有人譯作“鳴笛示警”，也許譯作“泄漏風聲，揭發劣行”更傳神，香港人則慣稱為“放風、爆料”。它源于英式社會人們見到罪案發生便鳴警笛示警的行為，目的是警示執法者及公眾，犯罪行為正在出現，對社會構成危害。但在今天，whistle blowing在政治學上的含義比較狹窄，指的是員工對機構內發生的不道德、濫權、瀆職以至違法行為看不過眼，為了讓公義和公眾利益得到伸張，不惜抵觸內部紀律和保密原則，向外間(如傳媒、監管機構及國會等)泄漏風聲，揭發劣行，阻撓有關行為，以防問題變本加厲。

在英國也發生過一宗十分轟動的whistle blowing案件，那就是1985年的所謂“Belgarno affair”。當年任職國防部的Clive Ponting，因為知道國防部長正準備對國會撤謊，故意泄露了一份有關英軍在?？颂m戰爭期間，無理擊沉阿根廷軍艦Belgarno號的機密文件給一名在野黨國會議員。后來東窗事發，Ponting被保守黨政府引用《官方保密法》檢控，但Ponting仍被陪審團裁定無罪。重大的公眾利益，應該凌駕于狹隘法規之上，僵化地堅持所謂政治中立只會帶來道德真空，并對公務員施以“政治上的閹割”罷了。

在美國，為了保障公務員在履行職責時目睹不公義，可以無所顧忌地挺身而出，本著良心向公眾及傳媒作出揭發，在1978年聯邦政府就成立“特別專員辦公室”（Office of Special Counsel），對此作出研究及處理。后來又通過《泄風者保障法令1989》(Whistleblower Protection Act 1989)，對此作出更完善的立法保障，OSC亦被提升成為獨立機構。該法規規定，聯邦政府部門員工有理由相信部門內出現抵觸法律、浪費公帑、濫權、對公眾健康及安全構成危害等行為，并爆料揭發，政府部門不得對其進行懲處。后來為了響應美國最高法院的裁決，國會又提出《泄風者保障法令2007》。在英國，10年前也通過了《公眾利益披露法令》(Public Interest Disclosure Act 1998)，提供類似的保障。

如果泄密者純粹出于滿足外間“八卦”興趣而傷害小市民的隱私，入境處進行內部調查以保障公眾，就無可厚非。但這次牽涉的，卻是一位高官是否濫權的問題，而當事人本身也已向公眾道歉，承認做法不當。如果真的是部門員工向傳媒泄漏風聲，也是合情合理的whistle blowing，可使類似高官濫權行為不致變本加厲，入境處的行為便是無理的報復。那些認為秋后算賬理直氣壯的政府高官，實在該看看有關whistle blowing案例，以及其他相關文獻。

另外，前一陣子本專欄介紹過香港首富李嘉誠次子李澤楷，意圖把香港最大電訊公司“電訊盈科”私有化的案件，因“種票疑云”而遭法院審理，近日終被法院宣判私有化無效，公眾輿論普遍叫好。事件其實也得益于其中一位牽涉進種票事件的員工，因為不肯蒙蔽良心，匿名向外間揭發，才讓“種票疑云”得以曝光。

這些都是whistle blowing應該受到法律保障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