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到天晴朗?| 高中組三等獎

舞到天晴朗 | 高中組三等獎

第四屆南方周末“閱讀新火種”中學生讀后感征文活動

獎項：高中組三等獎

作者：萬仁秋

學校：重慶市大足中學

指導老師：周林翠

“馬孔多在下雨?！?/p>

近來正正逢雨,雨聲嘀嘀噠噠的,讓人想寫點東西。筆一提起,那場四年十一個月的雨卻好像沒停,在腦子里一直下。

有人說《百年孤獨》是一部飽含血淚的拉美史,是拉美文化史、殖民統治的影射,是宏大、悲愴的哀歌。我卻掩耳盜鈴不曾深入,先是不覺,后是不忍。不忍書中的失眠癥真的讓拉美的歷史被遺忘,不忍書中的香蕉種植園真的剝削過拉美的人,不忍拉美的抗爭真如書中一般用力又徒勞。

所以我只好寫一點更小的或是更大的,把馬孔多還給馬孔多,把孤獨交給《百年孤獨》。余華說,他讀《百年孤獨》,唯獨沒有讀到孤獨,里面每個人都過得熱熱鬧鬧的。這話不是沒有道理,《百年孤獨》在成為悲劇之前,更像是一場鬧劇。馬孔多的創始人癡迷于探索與開拓,煉金、開路……精力充沛而永遠富于好奇心。烏爾蘇拉作為家族頂梁柱而存在,勤懇干練,熱情智慧,生命力旺盛,總能“扶大廈于將傾”。奧雷里亞諾上校毅然發動戰爭,屢敗屢戰,是受敬仰的傳說中的英雄。家族中的每一代都有各自的風云經歷,或是轟然的情事,或是脫俗的思想,或是異于他人的能力。他們每個人都獨一無二,在馬孔多這塊土地上聲色俱備、啰鼓喧天地演繹著自己的傳奇人生,一派繁榮,一片喧鬧。

然而熱鬧了,便一定不孤獨嗎?泰戈爾說:“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獨?！蔽矣X得《百年孤獨》恰是為這句話作的注腳。馬孔多中的每個人都是孤獨的。老何塞狂熱地嘗試新事物卻被眾人認為瘋了時，被妻子阻撓時，被縛在樹上風吹日曬直至習慣、麻木時,不被理解認可接納的孤獨鋪天蓋地。烏爾蘇拉日夜操勞,過早看穿家族命運卻拼盡全力仍無法挽回時,“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無力與孤獨何處言說?上校為了理想發動戰爭,卻在一場又一場抗戰中淪陷迷失,行尸走肉式地生下17個孩子,大難不死地躲過一次次暗殺,拒絕所有榮譽,自虐般地反復制作小金魚,一生滿滿當當卻一生找不到愛與意義,只有空洞冷峻的孤獨自腳底襲卷至天靈蓋。阿瑪蘭妲心有柔情與恐懼相爭卻鮮有人知,麗貝卡啃食墻皮封閉一生,蕾梅黛絲美而不自知、不解俗事升天而去,阿爾卡蒂奧第二目睹屠殺卻無人相信如被世人拋棄,費爾南達死守規矩引眾人煩厭，加泰羅尼亞智者堅持讓書籍坐一等車廂令人迷惑……不勝枚舉。人人都在馬孔多這個大舞臺上狂歡、亂舞,可稍一細看,每個人都很孤獨。不被理解是孤獨,無能為力是孤獨,空虛無波是孤獨,難以融入也是孤獨。

孤獨是永恒的課題。細看有人處,竟無一人不孤獨。文化也孤獨。

于是恍然,讓馬孔多只是馬孔多、讓孤獨只在《百年孤獨》根本是無稽之談。甚至馬孔多不止是拉美,更是整個世界,孤獨是無界的,與孤獨共舞乃是全人類的共同事業。

老何塞甘于領受風吹日曬的剝蝕,是在自然中消解自己的孤獨;烏爾蘇拉的一生繁忙、熱情接待,是試圖用努力、繁榮來對抗必然的蒼涼與孤獨;上校反復熔鑄小金魚,是在人為地為空虛的日子賦予意義,阿瑪蘭妲終身獨處,黑紗不離手,從容織壽衣赴死,是在尋找柔情與恐懼的平衡，以此持守和擁抱孤獨;智者力爭書籍的座位,是在賣力地推開文學孤寂的境地,甚至就連布恩迪亞家族世代亂倫、境遇逼似的循環也可以有解答,他們無可救藥地投身劇毒的愛情,是在用肉體的親近對抗精神的形單影只,亂倫和衰敗不是宿命,孤獨才是。

放大到拉美,拉美史受遺忘的孤獨是存在的,但為拉美史唱挽歌的《百年孤獨》更是存在的,拉美的抗爭和進步即使看起來徒勞枉然也是必將存在的,這是對永恒孤獨的詮釋,是與孤獨共生的抗爭。

再拓寬到全世界,拓延到我們身邊,我常覺出父輩祖輩的談話相處間話題錯位的荒漠與孤寂。外公臥在病房上講著心境和歲月變遷,外婆卻問他吃不吃蘋果;媽媽在說認知與事業,爸爸卻找著攻略說好容易放假去哪里爬山?？晌乙渤？闯鐾馄磐夤膛ú菔吖?在充實與自然中釋放難以共鳴的情感,?？闯鰦岄喿x文字輸出觀點來尋求柴米油鹽中的心靈歸處。大家都孤獨,也都尋找著一個小口與孤獨商量著共處。

適逢假期,我們回老家看爺爺。到達時他正在屋旁的地里扒菜,見了我們有些驚訝,放了菜在衣服上擦擦手沖我們笑。他不愿到城鎮里生活,守著鄉下的一屋三分地,趕集時上鎮打幾斤酒。我想說他老屋破舊,也想說他孤獨寂寞。但是那天沒下雨，天晴著,淡淡的陽光打在他的笑里,我說不出口。

孤獨是他的老友。

孤獨的雨下在每個人身上,我們持守狐獨,與其共舞,舞到天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