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佑:我70歲了還有什么好憂愁?
“寫歌的人一定要有一種想法:我寫這首歌,皇帝聽了是這個感覺,乞丐聽了也是這個感覺。一定要有人人平等的感覺”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發自:蘇州 廣州
責任編輯:楊靜茹
7月20日,羅大佑2024年“春龍”交響夜音樂會(以下簡稱“春龍”)在長沙上演。當晚演出的安可曲目是《戀曲1990》:“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么溜走,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生命終究難舍藍藍的白云天……永遠無怨的是我的雙眼?!?/span>在動情的全場合唱中,他度過了70歲的生日。
羅大佑成名于42年前的專輯《之乎者也》。這張專輯從鶯鶯燕燕的民歌中拔地而起,將華語音樂帶去了另一個境地。樂評人形容,“明明是口語的質感,卻帶著詩的氣質?!?/p>
這張專輯幾乎每首歌都被鄉愁、憤怒和少年意氣包裹,羅大佑小心翼翼地游走在情緒與政治之間,看似在給時代撓癢癢,卻又在柔情摩挲中一把捏住七寸。他讀了七年醫學專業,成功考取醫師執照,曾當過醫生。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他比誰都更清楚如何對人體的病灶一擊即中。這個能力被轉移到音樂上,他開始試著為時代號脈。最終,他放棄了坐在醫院當醫生,卻為更多人提供了生活的良藥。
現代醫學無法治愈大部分的疾病,羅大佑面對時代病癥亦無能為力。但作為前放射科醫生,描摹和切片才是職責所在。他的創作隨著年歲和經歷的增加更上層樓,《未來的主人翁》(1983)《告別的年代》(1989)《愛人同志》(1988)……這些專輯至今仍傲立在華語流行音樂的潮頭。盡管他不愿意被這么冠名,但很多人仍稱他為“華語流行音樂教父”。
在進入公眾視野近50年的時間里,羅大佑從不諱言對科技的審慎和警覺。上世紀90年代初,他在香港開設了一間錄音室,配備當時最先進的48軌錄音技術,卻為其取名“唐樓”——19世紀中后期開始在香港出現的建筑,沒有電梯,狹窄老舊,是香港“舊時代”建筑的代表。
他短暫地享受了科技的利好(48軌錄音設備),但迅速感到恐慌:往下發展是72軌、96軌……無窮無盡?!疤茦恰钡挠嬎銠C越來越多,錄音軟件里鍵盤樂器的聲音越來越多,61鍵的鍵盤可以制造、彈奏出一切樂器的聲音。
“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當我熟悉的鍵盤樂器上面,幾乎可以彈奏出所需要的任何聲音的時候,我會棄它而去。不,應該說,是它先棄我而去。你想想看,當有一樣樂器它上面什么音色、任何聲音都有的時候,你要稱呼它叫什么樂器呢?我想,原因是我不喜歡‘什么都可以做得到’這個概念?!绷_大佑回憶。
在2000年前后的采訪中,羅大佑面對來勢洶洶的互聯網和數碼音樂,保持著鮮明的反對態度,現在,他對討論愈發熱烈的AI同樣審慎和警覺?!翱萍嫉陌l展會讓人類變質?!绷_大佑說。
由此可以將羅大佑看作一個始終如一的人,他現在的看法與20年前、30年前的態度幾乎沒有差別。只是批判的對象從周圍擴展到更廣闊的場域,關心的事情也從眼前延伸到人類和地球。
世事變化中,他不斷追問同一個問題:我們想要什么樣的未來?
羅大佑“宜花東鹿”回到鹿港小鎮
“我天生好管閑事”
10月26日,蘇州灣大劇院,彩排完新歌《地球母親》后,樂手們紛紛退場,只留下羅大佑在舞臺上。他坐在鋼琴前,幾首肖邦的練習曲從指尖淌出。柔軟、幽暗的藍色燈光將他籠罩,花白的頭發也被著色,隨音樂節奏躍動,成了銀藍的浮光。
樂隊總監朱敬然告訴我,自“春龍”交響夜音樂會巡演開始,每一次彩排后,羅大佑都會獨自彈上半小時到45分鐘鋼琴。
音樂會上,樂手們通常會自帶樂器,只有鋼琴是劇場提供。所以羅大佑這一舉動非常重要,“他在抓緊時間感受與鋼琴、音樂、劇場的聯結?!敝炀慈徽f。
羅大佑從小學鋼琴,也自學吉他,為他日后作曲打下了基礎。65歲后,他重新投入古典音樂的懷抱。一部分原因是在踐行民間通行的養生要訣:手指動起來、腦子動起來,能與衰老對抗。只是更多同齡人的選擇是打馬球、跳廣場舞或搓麻將。與歲月拔河迫在眉睫,他58歲才有了女兒,要保持健康才能陪她長大。
很快,他意外地發現,年輕時自己精力充沛、手指靈活,卻怎么都彈不下的幾首肖邦練習曲,現在竟能順利完成。同樣的情況發生在彈奏舒伯特、巴赫、貝多芬、莫扎特等音樂家的作品時。
他將之歸功于專注力的提升、經驗的積累、情感的沉淀和人生的體悟。他食髓知味,特地買了架新的三角鋼琴放在家中,越發下苦功?!埃◤椾撉伲┙o了我很大的成就感?!绷_大佑說。
全球演出因為新冠疫情受阻的幾年里,羅大佑格外忙碌。2020年,他策劃了四場名為“宜花東鹿”的戶外演唱會,從鹿港小鎮唱到臺東、花蓮、宜蘭。以大地為基,以海天為景,就地取材,隨處而唱,戶外演唱會在多個平臺同步直播。
第一場在鹿港,他第一次在鹿港小鎮演唱了代表作之一《鹿港小鎮》。四十多年前,他推著摩托車走進一家修車店,與來自鹿港的修車工聊天,聽到他說:“好久沒回鹿港了?!绷_大佑有感而發:“臺北到鹿港能有多遠?也許就是這種鄉愁,將人與故鄉分離疏遠?!币粠樵傅泥l愁轉為憤怒,變成了歌。
羅大佑在這首歌里控訴迅速發展的工業文明、社會無法解決的問題和民眾無法消化的焦慮,“家鄉的人們得到他們想要的,卻又失去他們擁有的?!?/span>
舞臺搭在鹿港天后宮廟前廣場,身后是寺廟的牌坊。他彈著吉他高唱:“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漁村,媽祖廟里燒香的人們?!?/span>夕陽正落下,照得人景一片回憶般的暖黃。
而在臺東,他一直等到天色漸暗,才彈起《夢》。“城市晚風。吹蕩我的心情,夕陽和那倦鳥已遠,告別隱退等著你來臨,夜上濃妝,生命里的夜晚,像那生命終該擁有,終于出現你的來臨?!?/span>
2022年,他收錄十余首百年內的老歌,重新編曲,推出翻唱專輯《安可曲》。同年舉辦線上演唱會,近4200萬人觀看。2023年,他的聲音出現在動畫片《長安三萬里》的同名片尾曲中。他也為紀錄片《何以中國》作曲。2024年,他深感萬象更新,以“春”“龍”為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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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