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復線結構的成長敘事——以《棄犬歷險記》為例
受訪者供圖
人生有千千萬萬個路口,向左向右卻無法佇立原點。沒人知道下一場風波會在何時、怎樣襲來。少年與狗帶著對命運安排的不甘和對生命的期盼,在命運洪流中向前追去,丘克軍的《棄犬歷險記》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從文體來看,在作為一部小說的同時,《棄犬歷險記》還具有明顯的散文化特征;從內容來看,其既有緊湊的情節迭起推動,亦有來自敘述者本身的情感推動,塑造了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的閱讀體驗。故事的情節并不復雜,即便對于青少年而言也是適宜閱讀的。小說采用了典型的復線結構敘事,即同時展開多條線索。故事圍繞著雙主角“我”和名為“阿花”的狗,從阿花的“初到人間”到“數字復活”,從“我”幼年的家庭變動、求學成長,到人生后半段?!拔摇焙桶⒒ㄕQ生于相同的時代,一起在不可預知的時代洪流中,撲向生命的浮標。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獨特矛盾與沖突,但文學能夠超越時代的隔閡,為每一代人帶來相似卻不相同的感受,映照著每個時代中的個體都面臨的一些共同處境。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必然是能夠超脫于文字本身,用有形的文字符號表達無形的精神與思想的。圖書是作者思想的傳遞,同時也是讀者個人的思想塑造過程,以下從三個方面展開論述。
凸顯特色的場景塑造與人物刻畫
富有畫面感的場景描繪,躍然于紙上。以故事開頭為例,開頭是故事的起點,眾多經典文學作品都擁有令人直呼精妙的開頭,奠定了其作品的深刻基調。比如說主旨型的開頭,查爾斯·狄更斯《雙城記》:“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我們面前無所不有,我們面前一無所有……不管它是好是壞,都只能用‘最……’來評價它?!彪[喻型的開頭,白先勇《孽子》:“在我們的王國里,只有黑夜,沒有白天。天一亮,我們的王國便隱形起來了,因為這是一個極不合法的國度:我們沒有政府,沒有憲法,不被承認,不受尊重,我們有的只是一群烏合之眾的國民?!?nbsp;情節型的開頭,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以赫雷米亞的自殺起筆,引出關于“愛情”的話題。
《棄犬歷險記》也采用了情節型這一方式開啟全篇。開頭便是極具畫面感的情節和場景描繪,從花斑大狗追逐蒸汽火車開始著筆,用細致的筆觸勾勒出彼時車站的長街、樸實的四等小站、綠色的鐵皮火車、黑色的火車頭、白色的水蒸氣、通紅的爐火、忙碌的鏟煤工以及奔跑的花斑狗,在開頭便營造了強烈臨場感,迅速將讀者拉進書中的故事里去。對于虛構的小說而言,文字所傳遞的畫面感是提高閱讀體驗的重要途徑,能讓讀者在文字映入眼簾的同時,在頭腦中自動補充畫面??梢?,極具畫面感的閱讀體驗是這本書的一個突出特點,小說中對崖洞村的自然風貌、鄉土人情、重大活動、突發事件等的細致描述和具有畫面感的文字,都讓人在閱讀過程中對書中所寫的故事產生了更強的共鳴,增強了閱讀中的樂趣,仿佛不是在閱讀方正的文字,而是在腦海中不斷地落筆作畫。
多樣化的人物形象塑造使得故事更具有豐富性。除了阿花和“我”的形象外,《棄犬歷險記》還花了不少筆墨塑造了其他幾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勤勞能干的旺丁叔、善良好心的旺丁嫂、貪婪膽小的算命佳叔、犯而不校的母親等,這些人都是阿花和“我”成長過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環。成長是一切相關因素的綜合結果,身邊人的行為、言語、經歷都構成了主角們成長的養料。各具性格特色的人物形象也進步深化了故事情節,使得故事更加具有層次感。在眾多優秀的文學作品中,最具有魅力和吸引力的人物并不一定是主角,可能一些不起眼的配角,甚至是一個寥寥幾筆的路人,也能令人印象深刻。比如本書中對于“我”母親這一人物形象的刻畫雖然不多,但幾筆之間就勾勒出了母親溫順卻不盲目順從、外柔內剛、內心堅毅而執著的形象,這樣的人物同樣是極具魅力的。
如今許多小說和影視作品不再一味塑造“好人”和“壞人”,讀者和觀眾也逐漸意識到故事的角色不是非黑即白的,更重要的是人物的立體化和其行為的邏輯自洽,加之從情節中展現出來的戲劇化矛盾與沖突,角色才能“立起來”。由此想到白先勇先生《孽子》一書中刻畫的嚴肅古板的父親、渴望溫暖的母親、乖巧卻猝然隕落的弟娃、情感暴烈似火的王夔龍乃至蓮花池一眾人物,以及最令人驚艷的阿鳳一角。撲火的野鳳凰沒有涅槃重生卻永遠隕落,永遠活在了他人的言語中,令人讀完后悵然若失?!稐壢畾v險記》中也嘗試對多個人物形象通過職業進行區別化描繪,但若能加強對人物某個核心特征的刻畫,增強角色言語行為的邏輯性,讓各個人物之間的形象更加鮮明、獨特,則會更上一層樓。
悉心且巧妙的情節安排
“一石激起千層浪,此后處處是回響”,多處的伏筆是這篇小說的又一個特點?!稐壢畾v險記》嵌入了許多后續故事的伏筆,讓人能夠在后面的閱讀過程中不斷地反芻前文的故事細節。比如算命佳叔愛吃不打疫苗的狗肉,為后面意外患病埋下伏筆;駝背二哥被查封的卷粉店與袁叔的川江飯堂的聯系與對比等,這些前后關聯的草蛇灰線式的伏筆提升了敘述的真實感,將故事囊括在相對合適規模的人物和事件關系中,讓讀者能夠在二次閱讀中發現初次閱讀中的遺漏,實現了故事矛盾的聚集化,使其更為立體和有層次感。閱讀一部優秀的作品,就像一次次打開套娃,每次閱讀都能夠在文中找到新的細節,又仿佛在與作者捉迷藏,一個藏一個找。隨著讀者對作品越來越熟悉,作者留下的線索越來越易于找到;而作者暴露得越多,就越要想方設法尋找另一種方式隱藏線索。這場游戲便是閱讀中除開信息和知識獲取之外的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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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主角的映射與對比更顯故事的巧妙。小說名為“棄犬歷險記”,乍一看會以為這是一部冒險小說,細細讀來則更像是一部成長小說,所言的“冒險”是阿花和“我”在人世間經歷的這場生命的冒險,讓人讀到的是不屈服于逆境的堅韌,是奮力追逐的勇氣,是腳踏實地、仰望星空的希冀。兩種主體形象的塑造既是映射,更是對比。阿花的生命以無法選擇的方式為起點,在無法抗拒的外部環境中前進,直到生命的終點。由于花色的特殊,阿花從誕生起就受到了不尋常的眼光審視;由于一句胡謅的預言和現實巧合的對應,阿花徹底成為不幸的象征;由于“非人”的身份,阿花不允許登上火車與“我”一同進城而被迫流浪……如果只是描繪苦難、歌頌順從定會顯得索然無味,亦無法稱之為一段生物與命運的抗爭故事。令人欣慰的是,面對異樣的眼光,阿花是“喝著五個小奶狗‘讓’給它的母乳,長得特別快”;面對象征著不幸的預言,阿花用挽救一位少年免于溺亡的行動證明自己;面對被迫流浪的境遇,阿花與土狗抗爭、歷經多種阻撓,一路追尋熟悉的味道找尋回家的方向。阿花在一生的“歷險”中成長為一條頑強不屈、與命運抗爭的狗,這何嘗不是對少年的“我”的一種映照?“我”作為人,擁有自己的主觀意識和能動性,亦在與時代和命途進行更為艱苦卓絕的抗爭。面對當時特殊的歷史背景,由于集體化改造、母親的“成分”問題等,“我”一同受到了許多的牽連。從熟悉的城市環境,有圖書館、有電影院、有各種商店的地方去到記憶中并不清晰的崖洞村,面對這種巨大的落差,“我”從惴惴不安到接受并且主動適應?!拔摇睂γ\和時代的抗爭比阿花來得更加深層,不僅僅是在行為上,更是在思想上,即便環境有限,“我”也不曾放棄進取和學習。最后,機緣巧合下“我”通過考試回到了熟悉的城市,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起點,同時也開啟了另一人生階段。故事得以迎來劫后余生的溫暖結局。
理想化、溫柔化的故事主旨
戲劇化的故事僅是人生的節選。故事以阿花的一生為軸,講述了阿花和“我”的抗爭與成長。個人與命運、與時代的抗爭是古今中外文學中永恒的話題,如何講好“抗爭”卻不容易。提起這個主題,那就不得不提余華先生的《活著》?!痘钪酚脴O端的苦難講述了一段命運和時代的抗爭故事,在命運眷顧的時候肆意揮霍,在命運背離的時候幡然醒悟,可是命運一旦轉過身去,卻并不一定會如理想般的“浪子回頭金不換”,命運的齒輪一旦轉動便絕沒有重來的機會?!痘钪肪奂颂圊r活真實的巧合與深入骨骼的痛苦,讀完之后心中滿溢悲傷與沉重。這樣的抗爭太過苦難,亦太過沉重,因此也需要一些其他的故事提醒讀者:戲劇化的故事僅僅是人生的節選,生命是波瀾起伏的長河,雖然不可逆流而回,卻能夠在長河中找尋自己的順流而去,邂逅云起時、水窮處,聊以慰藉沉重的思緒。同樣都以動物作為人的映射,《活著》里的福貴少爺最后只有名為“福貴”的老牛陪他聊度余生;在《棄犬歷險記》中,阿花則在“我”身邊趟過了它的人生長河。人生難免苦難,但請不要因苦難而絕望。在《棄犬歷險記》中,作者反復提到了“蒲公英”這一意象。在風的吹拂下,蒲公英的種子任意散落,在恰當的地方生長發芽,完成生命的迭代。在這個故事中,蒲公英或許是理想,或許是希望,無論是處于何種逆境,“我”都告訴自己,不能放棄蒲公英。人生是曠野,舞動的蒲公英會指引前進的方向,最終停留在恰當的地方。
結語
互聯網時代的到來,讓人們越來越傾向于矛盾集中、快節奏、追熱點、重感官刺激的信息獲取方式,甚至文學閱讀已成為一條“少有人走的路”。對此,王蒙先生在其演講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語言是文學的符號,語言也是人類思維的符號……文學實際上正在滿足著生命的需求、滿足著人生的需要、彌補著人生的某些缺憾?!蓖趺上壬@段話用于《棄犬歷險記》亦相當貼切。真實性是人類認知和交流的基礎,虛擬性則表現的是人類無限想象的魅力,文學虛構處于真與假的中間地帶?!稐壢畾v險記》將理想化、虛構的情節和人物置于真實的歷史背景之下,在文學層面實現了虛實邊界的消弭,創造了以現實為骨架、想象為血肉的文學作品,滿足著讀者的閱讀期待。地理學論證“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文學卻揮筆“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在意義世界的客觀運行規則下,以想象實現虛構向真實靠攏,獲取自身存在的合理性,汲取人生的意義,這是虛構文學的意義之一,也是《棄犬歷險記》力圖傳達的價值。
【作者】簡華(作者單位:武漢大學信息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