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 舟大水淺無力回天
他是個強人,但他所處的那個時代已經是末路了,大舟被小水所誤,徒勞擱淺,是個人在時代中的悲劇。
從李道炯家里新開張的飯店走出來,往西踱去不遠,是一眼斑駁的古井,幾百年來井繩上上下下的負重運作,已經把石井勒出許多道深深的豁口,仿佛大地上張著一圈缺了牙齒的嘴巴,猶豫著不能說的秘密。
這是一個依舊固守農耕方式的村莊,少見的水泥路直通李道炯家門口,其他的地方,多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泥土路,黃色的油菜花在空氣里迸發出略帶土腥的苦香。李道炯家飯店的匾額寫得謙虛謹慎:“鄉村飯莊”。
李道炯沒有在匾額上大書他與李鴻章之間的關系,畢竟他的高祖與李鴻章是堂兄弟,這層關系解釋起來還是相當拗口。但方圓幾十里內許多八竿子打不著的房地產開發商都在高掛鴻章招牌推銷樓盤,相形之下,李家后人反倒顯得低調。
李道炯的二兒子剛從城里學成廚藝,原先給別人打工,現在回家自己單干。磨店鄉沒有什么工業,也沒有多少鄉鎮企業,當地政府希望發展旅游,李道炯腦子活絡,回家把房子粉刷粉刷,就替兒子開起了飯店。但這里的農家游似乎遠未成型,僅憑一口古井,幾段殘碑,吸引不了遠方來客。飯店大廳里只放了一張圓桌,四壁空空。
合肥以東30里地的磨店鄉,100多年前是個了不得的地方,無人不知這是當朝“中堂大人”李鴻章的老家。——“宰相合肥天下瘦,司農常熟世間荒。”就分別影射著李鴻章與翁同龢兩位大人的籍貫與人品。當地人說,這方水土歷朝歷代出過不少官員,就拿這口古井來說,開鑿者是明朝一位姓熊的侍郎,所以它的官名叫“熊磚井”,是一口“很有水平的井”。相傳這井有法力,曾經有一位官員為求庇佑,從井欄上敲下石頭,回去刻了官印,所以熊磚井有一處豁口特別大。村人們相信,李鴻章一家就是喝了這井水,才一路發跡榮升,家道中興。這方水井潤澤了李家起碼八代人,如今還生活在井邊的李道炯,是當地的支書——祖上為相國,后代是村官,形成一種對比式承繼關系。
“若不是40多年前那場狂飆式的群眾運動(‘文革’),這兒很可能會出現一個晚清傳統式官宦大宅門的博物館,因為現在人們收集到的李家各式碑刻,僅僅拓片,堆在地上也有半人高。”《李鴻章家族》一書中這樣寫道。祠堂與石碑已經被砸了個稀巴爛,只有那口古井,因為還有日常供水的實用價值,在浩劫中保存了下來。
李道炯指著家門前的水塘告訴我,李鴻章小時候在這里洗過澡,私塾先生把換下來的衣服掛在樹上,隨口吟了一句“千年古樹當衣架”,少年李鴻章開口就接“萬里長江作浴盆”。
在李鴻章故居陳列館里,故事變成了李鴻章的父親隨口吟出“風吹馬尾千條線”,年僅6歲的李鴻章朗聲應對:“日照龍鱗萬點金。”折射出胸中氣象的下聯讓父親吃了一驚,當即決定送他去私塾念書。
這些對聯已經不止一次地被引用了。在另外一些野史中,據說是朱元璋小時對出了這對聯。所以“日照龍鱗”等句,是否真的出自幼年李鴻章之口,現在已不可考,但是這位官至一品的北洋大臣,確是一位文采斐然的詩人,同時還是個出色的書法家。6歲時的“日照龍鱗”也許是杜撰,但20歲時他的自述詩,已經可以一窺他冀望少年得志、扶搖直上的自我期許:
蹉跎往事付東流,彈指光陰二十秋。青眼時邀名士賞,赤心聊為故人酬。胸中自命真千古,世外浮沉只一鷗。久愧蓬萊仙島客,簪花多在少年頭。——《二十自述》
他的野心與抱負并未等待太久,21歲,李鴻章中舉人,24歲中了第25名進士,殿試二甲,朝考一等,成績名列前茅,年紀輕輕就進了翰林院。曾國藩因此寫信給李鴻章的哥哥李瀚章:“令弟少荃(李鴻章字),自乙丙(指道光二十五、二十六年)之際,仆即知其才可大用。丁未館選后,仆以少荃及筠仙(郭嵩燾字),帥逸齋(帥遠燡字),陳作梅(陳鼐)四人皆偉器,私目為丁未四君子。”
曾國藩果然目力過人,他冷眼相中并熱心扶持的這4個青年人里,郭嵩燾后來成了中國第一任駐英大使,而李鴻章一生縱橫捭闔,位極人臣,歷任北洋大臣、江蘇巡撫、湖廣總督、兩江總督、直隸總督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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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老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