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ist】寫詞游戲 華語詞壇第一人林夕

林夕的脖子上掛著一串佛珠 他說他是佛教徒
但并不把佛教作為自己的精神支柱
然而他的文字中有慈悲

華語詞壇第一人 林夕　圖/鰻魚

去年年底，上海，天寒地凍。在林夕下榻的賓館里，他坐在我的對面，在室內，頭上還戴著帽子。雖然已經接受了幾輪媒體的專訪，臉上還是洋溢著親切的笑容，看上去心情不錯。

已經不記得有多少位歌手在音樂頒獎禮上向詞作者林夕表達謝意。林夕，這位詞壇圣手，寫歌詞如探囊取物，迄今為止，林夕歌詞作品累計三千余首，獲得獎項高達數百項，無人能出其右，說他是華人詞壇第一人，也是實至名歸。林夕陳倉暗渡的婉轉迂回，攝人心魄的哀婉繾綣，讓一首短短的歌詞唱盡藝人的心事。王菲、梅艷芳、羅大佑、陳奕迅、楊千嬅……一代又一代的歌手唱著林夕寫的歌，然后拿獎，一次又一次的輪回。近日他剛獲得第31屆“十大中文金曲”相當于終身成就榮譽的“金針獎”。他還在計劃把廣東歌申請為聯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

他的身份也是多元，出道二十年，林夕寫作了多本暢銷隨筆集。最近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引進內地出版《原來你非不快樂》，書中并沒有列出一百種快樂的方法，而是強調在努力向外界尋求答案之前，先該面對自己的內心世界。 這是2008年7月在香港出版的新書，在香港上市后，連續3個月登上香港銷售排行第一，出版4個月內重印4次，林夕的魅力可見一斑。

自修“快樂學”
mangazine·名牌：你近期自修 “快樂學”，新書《原來你非不快樂》通篇都在闡釋快樂學的真諦，自己有不快樂的時候嗎？
林夕：當然有了，就是因為我曾經有不快樂的時候，我才想要把這些不快樂的東西消化掉。簡單來講，我就像是神農嘗百草，嘗了滋味是怎么樣，了解了這些苦辣酸甜的滋味，我把它們寫下來，作為一種解藥。都是不快樂的體驗，但絕對不是心靈雞湯，中間有很殘忍的文字，因為我要面對這不快樂的人生的真面目。我不希望寫一些“讓我快樂”之類的口號式的文字，這沒有用的。沒有人會因為這些口號而真正快樂起來?？傄幸恍┥疃鹊耐诰虿判?。

《原來你非不快樂》封面　圖/鰻魚

mangazine·名牌：為什么會以 《原來你非不快樂》這本書作為在內地出版的第一本書？
林夕：之前我在香港出版的書都是很香港化的，有很多談時事、政治方面的話題，我擔心那些書在內地沒有共鳴，大家也不了解這些文章的寫作背景，會有一定的距離感?？墒强鞓愤@個題材我覺得天下大同，每一個人應該都有他的需要，所以我會選這本書作為我第一本在內地出版的隨筆集。

mangazine·名牌：你是佛教徒，是不是香港壓力比較大，所以會以此作為精神慰藉？
林夕：不是那么功利，我在寫歌詞的時候常常會表達悲傷的感情，但是總得想一些答案，或者自己如果也有一些痛苦的話，我們也需要解決它。就像洗澡一樣，把這些根本不值得留在我們心里的東西都隨風而逝。我想了很多概念，然后把它們寫成歌詞，后來我發現這些想法和佛教的很多基本理念都有共同性，所以我就開始看佛經，接觸多了之后就覺得很有道理，它的世界非常寬容，會讓你很釋懷。

林夕　圖/鰻魚

樹林下面有夕陽
mangazine·名牌：關于你的筆名，有一種說法說是因為“你特別喜歡林振強的歌詞”。
林夕：這個說法是正確版本。我很喜歡他的詞，希望自己也能做個填詞人，這是我年輕時的夢。跟《紅樓夢》其實也有關系，當時我在想筆名時，剛好我桌子上放著一本簡體字版《紅樓夢》，“林”下面一個夕陽的“夕”字，正好組成是一個“夢”字，我不是特別愛做夢的人，但我覺得樹林下面有夕陽，挺美的意境，所以我就叫了林夕這個筆名。

mangazine·名牌：你曾在香港大學文學院讀研究生，文學院的學習對你的歌詞創作有沒有打下很好的文字基礎？
林夕：我研究生沒有畢業，我念了三年，論文差不多也快完成了，但當時我已經開始寫歌詞的生涯，忙得不得了。在兩難之間，我最終還是狂熱地做出了人生的抉擇——放棄學術研究。文學院的學習對我的寫作當然有影響，我念的是當代文學，主要研究的是“五四”以后的新詩。新詩有時候和歌詞很接近，這就使得我寫的歌詞，意象和意識有時候都會跳躍得很厲害。

mangazine·名牌：是怎樣的機會，讓你發表的第一首歌詞《曾經》交由鐘鎮濤來唱？
林夕：這是我當時參加1985年香港電臺主辦的“非情歌創作比賽”，拿了一個冠軍。電臺和唱片公司事先有約定，冠軍歌詞將交由唱片公司灌成唱片。

mangazine·名牌：《開到荼》、《阿修羅》和《明明不是天使》都是亦舒的書名，為王菲寫的《百年孤寂》是用的馬爾克斯的大作，《守望麥田》顯然是受塞林格的影響，至于《笑忘書》是昆德拉的力作，周華健的《濃情化不開》為徐志摩散文名……是怎么將文學和歌詞融合在一起的？
林夕：其實有時候想不到好的歌名，就會借用前人作家的書名。有的書我一拿到就覺得這是很好的歌名，我就會把它們輸入進電腦里面，這個文件叫“歌名備用”，把一些好的名字留著，以備不時之需。莫言有一本小說叫“生死疲勞”，我覺得這個挺有意思，先把它打進電腦，不過這個還沒有寫。所以很多時候，我的歌名會和前人的書名相同，這并非故意要和文學作品拉上關系，主要還是覺得它們合適作歌名。

mangazine·名牌：你覺得國語詞和粵語詞的區別在什么地方？
林夕：有兩個難度?；浾Z歌和音樂配合得比較緊密，是絕對的關系，所以有時候在用詞方面就得遷就一下音樂，不過因為我寫得太多了，所以這也不算一個限制。限制在于，粵語歌的題材有時候會比國語歌狹窄，國語市場因為包括內地和臺灣，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口味，不像香港年輕人的興趣總是集中在某個方面。
但我是香港人，粵語是我的母語，我也曾經花很多很多的時間學習用國語來思考，讓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國語?，F代漢語都是符合中文標準的，但問題是，內地、香港和臺灣，三地最有名的文學大家寫出來的文章，句子的風格感覺就是不一樣，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張大春的文章一看就是臺灣人；董橋的文字，一看就知道是香港人寫的，他的國學底子很深，他寫他在北京和一些內地的文人的交往往事，但香港人的味道從字里行間就能體現出來。這個難度就在于，我進入國語的語境里面來寫那些歌，你可以想象這有多困難。特別是如果昨天我在寫粵語歌，第二天就要進入國語的思考氛圍，這很困難。

從羅大佑開始
mangazine·名牌：怎么開始和羅大佑合作的？
林夕：那時羅大佑來到香港，有人介紹我和他認識，他想做一些廣東歌（也做國語歌），并且開一個公司，拓展香港地區的市場。要做廣東歌的話，就需要有人來寫粵語歌詞，他本人并不太懂粵語。我應該不是第一個介紹給他的粵語填詞人，但是他們寫了歌詞給他看之后，他都不滿意，或者是不能和他溝通得很好，不能寫中他想要的東西。
我拿給他的第一首歌是《皇后大道東》，是寫九七回歸之前香港人的心態，我寫完了給他，他看后非常滿意，對我說：“就是這個啦。終于找到合適的人了。”接下來我們合作的就是梅艷芳的《似是故人來》。這首歌他沒有太多的要求，他說這首歌是電影的主題曲，要表達一種很無奈的、終究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我就按照他的意思寫了，寫完之后給他。他看了之后很高興，說：“這次找對人了，這個人要請他來我們公司。”所以我辭去了香港一家電視臺節目部經理的職務，來到羅大佑的音樂工廠任職。確實，那三四年的工作很愉快，也很值得回味。

mangazine·名牌：1994年之后為什么離開音樂工廠到商業電臺？
林夕：羅大佑是個藝術家嘛，他老是說“很累哎，做生意真的很煩哪”，有些報表方面的數字問他要不要看，他說我看，但是他總覺得這是個負擔和牽掛。他對我說，他想把這公司結束，或者公司進入規模之后他就急流勇退。我說不行啊，我們這個辦公室要租金啊，他說辦公室沒必要，我們可以在家里面工作。我說這樣子也可以，只是還需不需要其他的員工呢？他說也不需要，就我們兩個人就可以了。從他那些話里，我就聞到他希望享受一下生活的味道了。
那個時候剛好商業電臺想要我過去，既然是這樣我就答應商業電臺了。做一個媒體的時候，一定有它的立場和價值觀。我們想要某個活動火起來，在香港總要想一些口號，包括那些和社會相關、和消費行為有關的市場企劃、文案、點子，還有節目的構思、題材、內容、名稱、宣傳……所有的事情我都有參與。我參與了十年商業電臺頒獎禮的幕后策劃。每一次頒獎禮3個小時，十年就是30個小時，這30個小時內的每一個部分，怎么設置它的節奏，怎么樣設置它的開頭，讓開頭具有爆炸性，如何讓吸引力維持下去，最后的高潮點在哪里，都要開很多會才能考慮清楚的。這些訓練對我來講都有很大的幫助，可以讓我認識到，我可以怎么樣寫一些能吸引人家注意、最有說服力的歌，就像奧巴馬要不斷的訓練演說，最后才能成為美國的總統。

《只愛陌生人》最重要
mangazine·名牌：張國榮是個怎樣的人？
林夕：他是個很有主見，很有自信的人。但是他心里面最深層的東西我也不了解。我和他是好朋友，但我了解的張國榮，也只是他表現出來的東西。但是他心里面真正在想什么，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觸得到的。不要說他是個明星，就是普通人，我們對自己有時候都不了解。

mangazine·名牌：1991年的《似是故人來》，也是梅艷芳特別喜歡的歌。1992你出的一本書也以歌曲名來命名，這首歌對你來說是否也特別重要？
林夕：這首歌讓我有機會寫一些文言的歌詞，這種機會在香港很少，因為這是羅大佑寫的一首小調歌曲，這樣的曲風現在也比較少一點。我出道之后，像顧嘉輝先生寫的那樣的小調旋律在香港極少能聽到了。那次寫歌的經歷很愉快，寫得也很順利，很開心。

mangazine·名牌：王菲的那種非常女性化對細節和女性心理的敏感，你是怎么捕捉到的？
林夕：從她第一首上電臺的歌曲開始我們就有合作。我沒有管她是女性還是男性，我只是把握住不同時期我感觸到的王菲。我覺得她是個很隨性的人，她愿意做她喜歡做的事情，覺得不喜歡的東西，或者覺得悶的事情，她一口就拒絕，我不會把一些她不喜歡的東西給她?？紤]到她這種性格，我就會寫一些抽象、隨性一點的東西，所以才會有《悶》這首歌。也有關于她感情方面的歌詞，因為她對感情很投入，付出一切式的，所以我也順著她的性格寫一些歌。不同階段會有些不同。

mangazine·名牌：為王菲寫歌詞的時候，如何把握前衛和流行之間的分寸？
林夕：我本人很喜歡另類的音樂，可是要對她在市場上負責任的話，我還是要想一些方法，偶爾還需要一些像《紅豆》、《你快樂所以我快樂》這樣能夠有傳唱度的歌曲。遇到 《紅豆》這樣的旋律，我就要寫得更容易進入人心，更容易打動人一些。每一張專輯我始終提醒自己，不要玩得太走火入魔。張亞東為《你快樂所以我快樂》寫的曲，其實還是有一些冷的風格，我要給它溫度。

mangazine·名牌：這么多歌曲中，哪一首是你個人最為珍視的？
林夕：我自己喜歡的太多了，對我來說比較重要的專輯，一張是王菲的《只愛陌生人》，對我以后的風格以及我的人生觀都有比較大的影響，最近來說，我給陳奕迅的《Shall we dance, Shall we talk》中所寫的五首歌，讓我更用心地去寫一些性格以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