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波 為中國的企業立傳

“對我來說,獨立沒有體制內和體制外的區別。首先是財務上的獨立,還有是思想的獨立?!?/blockquote>

經過4年的辛勞,他所寫的《激蕩三十年》于2008年出版,隨后引發了強烈的震動。截至2009年5月,該書上下冊共銷售79萬冊?,F在,他正在寫中國近代百年商業史《跌蕩一百年》的下半部

對我來說,獨立沒有體制內和體制外的區別。首先是財務上的獨立,還有是思想的獨立

吳曉波

吳曉波

20年前復旦大學的校圖書館,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人摸索著書架,翻開一本厚厚的書,他的心開始狂亂地跳動。如同物理系學生以愛因斯坦為終極理想,數學系學生尋找陳景潤,這個新聞系的學生也急著為自己尋找一個未來職業的偶像。

這本羅納德·斯蒂爾撰寫的《李普曼傳》,把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新聞記者精彩而豐富的一生呈現在他的面前:在近60年的時間里,李普曼以專欄文章影響著美國民眾、白宮和世界的政治格局。對上個世紀的美國人而言,每天早上讀李普曼如何評論這個世界,才能開始新的一天。

吳曉波 畢業于復旦大學新聞系。著名財經作家,“藍獅子”財經圖書出版人,哈佛大學訪問學者?,F任職《東方早報》社。 常年從事公司研究,被聘為北京大學管理案例研究中心中國企業史研究室主任、客座研究員。

原來,僅僅言論寫作可以影響一個國家和社會,甚至是歷史進程。原來,寫作本身也可以成為一個媒體人終身的職業。

“你很難抗拒這樣的人生。” 一談起李普曼的名字,20年后的吳曉波依然興奮不已。他輕輕地咬著有著長長濾嘴的香煙,洋溢著寫作者中罕有的健康和年輕。一堆一堆的書從書房漫出來,鋪到了客廳的地上,足足有一米多高。

每天早上9點半起床,開始寫作;寫到下午5點多,女兒放學歸來,也鉆進書房,他于是在電腦上敲擊完最后一個漢字,去陪伴女兒。這白日的光陰里,他勤奮而節制地寫自己的書,也為各家媒體撰寫評論財經熱點的文章。淺褐色的古運河河水從書房的窗下緩緩流過。

肆意生長

1989年,中國的經濟領域也籠罩著一層迷茫和不安的氣氛:國營企業產品賣不出去,鄉鎮企業大面積倒閉,市場一片蕭條,失業人員增加……

這些都是此刻的吳曉波所不知道的。他正為工作分配問題而煩惱:為了愛情,他必須回杭州;這一年,所有的省級報紙都不招應屆大學生。如果工作無著落,他將選擇直研。他騎著自行車到新華社浙江分社來碰碰運氣。

進社的第一年里,吳曉波就寫了兩個新華“內參”大稿。1988年,當時的中央高層領導人嘗試進行政治體制改革,吳曉波大面積地跑全國各地農村調查村委會選舉,當時,選舉中出現宗族勢力之間的沖突,甚至爆發械斗。接著,他跑了全國100家國有企業,調查“十四項制度全落實”。這是中央為了激活國有企業而進行的內部經營體制改革的最后一招,之后,就是“抓大放小”。

這個不愛和人打交道、面對陌生人常常臉紅心跳的年輕人跑遍了大江南北。作為“欽差大臣”,所到之處,都能夠見到當地最高層的人:省委書記、省長、市委書記、市長和企業的老總。他們中的不少人后來成為改革開放歷史上濃墨重彩的角色。

“玩命地干,整天討論的都是業務問題。”“真是沒有壓力,忽然我想到西北去看一下,就打個報告說要對長城內外的農村進行調查,或者說是對長江中上游地區進行曠野調查。”當時新華社很重視跨區調查,常常抽調不同區域的分社記者組成小分隊到基層做調查,規定年輕記者每年必須參加一次小分隊。不計成本的調查訓練和對全國性題材的關注,讓吳曉波至今對新華社心懷感激。

這正是萬物肆意生長的年代。1992年鄧小平南巡,中國開始走市場經濟之路,機關干部紛紛下海,新公司紛紛成立。吳曉波看著西湖彩電廠、西泠電器、錢江啤酒、金松電器發展起來,然后又一家家分崩離析,再看到宗慶后這些民營企業家嘩嘩地成長,愛多VCD、沈陽飛龍、三株口服液跑到浙江來打市場,搞亂整個中國;他連續參加了4屆央視招標會,目睹著愛多、秦池一個個標王誕生,又隕落;2000年,互聯網開始大熱……這一切后來都成了吳曉波《大敗局》、《激蕩三十年》一系列書的素材。

精彩的是外面的世界。有時,吳曉波也會留心同一個辦公室里一個比他大十五六歲的兄弟。每天,看著他騎自行車來上班,然后在樓下拎走一壺寫著他名字的熱水瓶,或者出去采訪,回來寫稿子,一到下午5點鐘,把空的熱水瓶放到樓下,就準時走掉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周而復始。“我就在想,我就這么過一輩子么?想想就很絕望。”

25歲時,吳曉波成了杭州第一個開專欄的人,模糊許久的理想似乎又清晰起來。90年代后半期,一股革新的風吹進了中國新聞行業,一些以市場為方向的新報紙紛紛崛起。在南方的一個城市,秦朔開始主持《南風窗》,意欲辦成一本政經雜志。吳曉波也開始為他們寫專欄。

除了大量地寫專欄和外稿外,吳曉波也開始寫自己的第一本書。從那一年起,他給自己定了每年寫一本書的計劃。那條從記者到部門主任、再到主編的體制內升遷之路,對他完全失去了吸引力。在社里當領導和當大學教授的父親看來,這個原本很有前途的年輕人開始有些“不務正業”了。

“這個體制和我完全沒有關系。我是感激新華社的,是他養育了我,并且最大程度地包容了我。”他還記得,李普曼從不忠誠于任何機構與個人,“他只忠誠于自己”,盡管他創辦了《新共和》,后來還一度任《世界報》的評論版主編。

2003年,一份日報在上海創刊,一度聚集了中國新聞界最優秀的一批報人。在朋友和同學們的力邀下,他離開了待了長達十三四年的新華社。

光榮與夢想

2003年左右,吳曉波陷入了焦慮之中。

兩年前,他寫了一本研究中國企業失敗案例的《大敗局》,一經出版,短時間內銷售達20萬冊,創下了財經類圖書銷售的奇跡,之后6年內重印28次。隨后,企業競爭寓言《穿越玉米地》和分析案例的《非常營銷》,雖然都保持了穩定的銷量,還是未能企及《大敗局》到達的高度。

就好像一個俠客拿著一把刀,走到大街上,卻找不到一個可以砍殺的目標。吳曉波為找不到一個好的題材而苦惱。

2004年,在福特基金會的邀請下,吳曉波到哈佛大學做民營企業的課題。在那里,他驚詫于美國學者對中國經濟生活的一無所知,即使是來自臺灣、香港的學者,對大陸的認識都是“概念性的、意識形態的,帶著許多想象”。此時,吳曉波已經寫了六七本財經類書籍,內容涉及中國的鄉村經濟、國有企業等。

在MSN上,吳曉波告訴國內的妻子,他決定寫一部橫跨30年改革開放的中國企業史。“一旦給自己定了一個較長時間的目標,你會變得單純而滿足。”

寫作是一個枯燥和充滿挫敗感的過程。“從一開始就很絕望”。14年記者生涯親眼目睹、甚至親身經歷的一切,為吳曉波積累了足夠多的一手資料。然而,究竟以怎樣的敘述邏輯來呈現這驚心動魄的30年?期間,他不斷地破碎自己原本總結的寫作經驗,放棄了自己最擅長的列傳體,最終選擇了編年體。

他的模本是記錄1932-1972美國社會歷史的《光榮與夢想》。然而,在威廉·曼徹斯特的文本中,每一章總有一個貫穿始終的角色——白宮與總統。在中國,這是不可想象的禁區。吳曉波從經濟學家黃亞生的書中得到啟發,以時間為切割面,通過國有企業、外資和民營經濟三股力量的博弈來呈現這30年的中國商業進程。

整整4年的辛勞?!都な幦辍酚?008最終出版,隨后引發了強烈的震動。截至2009年5月,該書上下冊共銷售79萬冊。上海的電視臺隨后拍攝了《激蕩三十年》的電視紀錄片版。這部由眾多人物命運和歷史細節構筑起來的中國企業史,讓無數讀者感到心潮澎湃。

《激蕩》的成功,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預想。寫完書稿時,吳曉波曾問妻子:“你覺得多少人會看?”妻子報出一個數字——5萬冊。“我原以為,只有經歷過那段歷史的人才會有興趣。結果,讀者中有不少是80后的孩子。其實,每一代人都關心自己的國家,關心他所處在的時代。”

對于在《激蕩》中還沒有找到的答案,吳曉波延續著好奇心,從民國時期到清朝政府,追尋著因與果?,F在,他正在寫跨越中國近代百年商業史《跌蕩一百年》的下半部。在歷史的穿越過程中,他想探求和書寫的野心也越來越大……

體面的“獨立”

90年代初,身為新華社記者的吳曉波為一家飲料企業寫過一篇內參。后來看來,這篇內參在這家企業從一個區域品牌成為全國品牌的過程中起著關鍵性作用。

這家企業的老板非常感激,對他說:“小吳啊,我看你也沒什么錢。我們做飲料需要瓶蓋。要不這樣,我借你個20萬,你去辦個瓶蓋廠。以后我們需要的瓶蓋全部向你買。等你賺了錢再還我錢。”

差一點就成了中國的“瓶蓋大王”。后來,總有人問吳曉波——后悔不?“我現在過得不是很好嗎?”他開始笑。在遍地撈黃金的90年代,類似這樣的發財機會,天天和企業家打交道的吳曉波碰到過一次又一次。

大學時代,吳曉波曾讀到艾森豪威爾的一句名言:“什么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就必須有一份不以此為生的職業。”“這句話像毒藥一樣影響了我的職業觀。”

“對我來說,這個獨立沒有體制內和體制外的區別。首先是財務上的獨立,還有思想的獨立。所以,任何機構組織對我而言,都是一個過程而已。我要的是在創作上的自由。”

2001年《大敗局》的成功,帶給吳曉波的不僅僅是名氣,拿到版稅后,他和妻子買下了他們的第一套房子。寫書寫稿所賺的錢,讓他能夠投資100萬創立藍獅子財經圖書公司。藍獅子目前專注于公司史類的原創圖書,已經有五六十名簽約作者,大多為財經記者,每年出版五六十本書。“我們算是動作很慢的。但是,照現在的勢頭,五六年后,很多書商都會死掉,而藍獅子肯定還活著。”

他幾乎過著半退休的生活?,F在,吳曉波的收入主要有三個來源:版稅、專欄的稿費、講課費和個人理財。他每年200多天里,他安心看書寫作,每周去公司參加一次會議,妻子邵冰冰負責公司業務的一切;余下100天到各地做調研和演講,還有50天用于旅行。

七八年前,曾有圈內人評出中國6個最有才華的青年記者。如今,有的改行做生意去了,有的成為媒體的老總,忙于運營管理,不再寫作。吳曉波依然還在勤奮地寫著,而且是以每年50萬字的量在寫作。

吳曉波答《南方人物周刊》問

Q:你對自己的現狀滿意嗎?

A:滿意。

Q:對你今天所取得的成就,有什么心得可以與他人分享?

A:我也沒有什么成就,我覺得我能夠分享的東西,就是在很年輕的時候,你最好想清楚一件你喜歡的事,然后你決心用20年去做它。中國現在很多人缺少這樣的耐心?,F在年輕人可能不相信這個東西,相信一夜成名,3年把企業上市這樣的。

Q:對你的父母和他們的成長年代你怎么看?你理解他們嗎?

A:我父母那一輩人,我認為是很可憐的人。我父母是文革前的大學生,畢業后就參加三線建設,然后參軍,在山西祁縣的一個小山村里的炮兵研究所一干就是十幾年。我父親是文革后第一批研究生,39歲才回杭州,后來把大量生命放在3個子女身上,又處在一個物質極端貧乏的時期,像我們家到了月底就要去借錢。等到這個國家開始進入商業社會以后,他們已經老了,他們是被犧牲掉的人。

我大概從來沒有好好地理解過他們,到現在也沒有,天天往前沖,關心自己的生活,或者自以為關心自己的這個時代。反倒父母可能對我們的理解更多一點。我父親總認為我是不太認真的人,后來他和我說,其實你們這代人壓力要比我那時候大得多。

Q:你對這個時代有什么話是不吐不快的?

A:我覺得這個時代在某些方面的進步太緩慢了。

Q:在經濟不景氣的大背景下,你對你所從事的領域前景怎么看待?

A:經濟越不景氣,我的書賣得越好,我的講課費越來越貴。開個玩笑,事實真是這樣。

Q:你覺得你的同齡人最大的問題是什么?

A:我的同學比我焦慮。其實,到我這個年齡是上下都不靠的,從職業角度來講,40多歲是最好的一個時期,所有的東西最成熟,但是另外一個角度來講,你感受壓力也是最大的。但對我來講這些問題不存在,因為我本來就對自己負責任。

Q:你認為什么樣的人稱得上具有領袖氣質?在世的人當中您最欽佩的是誰?如果一定要你選,你同齡人中夠得上青年領袖的還有誰?

A:我覺得有領袖氣質的人,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意志力,這大概是唯一的一個指標。才華、機遇,都是在意志力以后的問題。

最欽佩的是吳敬璉,因為他快80歲還能站著講4個小時的課,還有張五常,也是快80歲的人了。我很羨慕他們的生命力。我有一次跟張五常合作,他到晚上11點還被一群年輕人圍著,第一得有足夠的體力支撐,第二年輕人還希望通過你這里獲得思想,你還能夠有東西可以付出,這是很牛的。很多人到六七十歲已經是長成一個木乃伊,沒有辦法向社會貢獻任何東西。

同齡人中,像我熟悉的,就有秦朔,還有丁磊、馬云。

Q:責任、權利和個人自由,你看重哪一個?

A:我看重責任,自由第二,權利是第三。責任的話,就有職業的責任,對家庭的責任,一個人的社會角色由很多個層面構成,你是父親,是丈夫,你是一個企業的創始人。比如我,就對藍獅子以下所有人負責,我還是一個寫作者,我對寫作負責。

Q :對你影響最大的一本書、一部電影?

A:《李普曼傳》。我很喜歡看現在的《朗讀者》,你可以看到德國這個民族偉大在什么地方:它從任何一個人,男人、女人、護士、教授、小青年到猶太人都是這樣,都在對二戰進行反思,中國人就很容易自我憐憫,他就不愿意去(反思),你看那個《南京!南京!》,都是受害情節,然后宣揚人性的光芒,我們把任何東西都變化成一個宣揚正氣的東西。

Q:你覺得什么是最重要的?

A:我覺得家庭是最重要的。一個人活著,其實從生物體來講的話,你能關照的東西不多,就是子女、家庭,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如果這些跟著你的人,你都照顧不到的話,那還談什么其他。

其實,一個人能改造的東西很少,幾乎什么也改造不了。我沒有這么大抱負,我所有的寫作都是為了解答我自己的問題,和讓自己快樂起來。

Q:你幸福嗎?有沒有不安?最大的擔憂是什么?

A:我很幸福。其實我們這批人最大的擔憂到后來就是梁濟問梁漱溟的那句話:這個世界會好嗎?就個人而言,父母的健康,是我現在最大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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