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叔河:我的杯很小,但我用我的杯喝水
“我本來是湖南日報社的右派,后來到社會上,再后來坐牢,坐牢之后又平反出來。按道理要回報社是吧,可地方報紙做不出什么事情也無法去做,每天那么多任務,要搞宣傳鼓動,沒時間做自己的事,我就不想回去了?!?/blockquote>
我有個很大的毛病,形體上比較疏懶,內心里也不想上進。我從沒想過要吃文字的飯。我應該是個很好的手藝人這是法國詩人繆塞的名句,許多年來為鐘叔河喜歡。也可以翻成他自己的話 :“我一直比較喜歡讀書,也喜歡用自己的腦子思想。”
真能不用別人的杯么?鐘叔河說,也不盡然。“不過有那么一點兒潔癖,就不那么容易隨大流、吃大戶罷了。”
我愿意做一些精細的事情
鐘叔河坐在寬大書桌的后面,被兩面設計精巧的書柜襯著。成套的、擺放齊整的大部頭,細看之下絕非“裝修材料”:《四庫藏書》、《漢語大詞典》、《廣漢和辭典》、舊版《走向世界叢書》、《不列顛百科全書》、《清實錄》、《古今圖書集成》……這個陽光充沛的客廳在2006年被改為書房,近30平米內沒有沙發電視茶幾,中間倒有張小臺球桌。鐘叔河的妻子朱純(2007年1月21日去世)在離世前10天發表的《老頭挪書房》里說:
鐘叔河自撰簡歷
湖南平江人,1931年生,18歲起當編輯,1957年以后干過搬運、繪圖、裱糊和種茶等事,勞作而不廢讀書,到1979年重新當編輯,直到離休。
學術著作有《走向世界——知識分子考察西方的歷史》、《從東方到西方》、《中國本身擁有力量》、《周作人兒童雜事詩箋釋》等,讀書隨筆有《千秋鑒借吾妻鏡》、《書前書后》、《學其短》、《念樓學短》等。“我常常笑他‘獺祭魚’,寫篇千把字的小文,也要攤開好多書,這里查,那里對,‘抄都沒有你這樣不會抄的’。……老頭和我商量,要把客廳改成書房,我嘴上沒反對,心里卻想,‘你都七十多歲了,還勞神費力做什么啰。’但轉念一想,他的父親活到九十歲,母親也八十多,肯定還活得幾年十幾年,便同意了。”
桌上的紙筆清清爽爽,周圍幾個紙屜,分門別類寫著“材料”等字樣。書桌上還有一個茶葉罐大小的紙盒子,側壁一角穿了根細鉛絲,彎成圓環,正好固定一支短鉛筆,旁邊挨著血壓計和小本子。“自己做的,每天量3次血壓,要記一記,做個小環環鉛筆不會倒哦。”
58歲(1989年)離任岳麓書社總編輯
1985年和朱正(左)合影
與老伴朱純(2007年已過世) 圖/鐘叔河
鐘叔河 圖/鐘叔河
我從沒想過要以文字為職業,一直想學考古或植物學——有個哥哥是學農的,植物分類學是很有味道的,挖掘人類古文明也很有意思。如果學那個,我自己覺得可能會有另外的成就,有興趣嘛。你可以寫文章,但你總要有門手藝,這樣你想寫才寫,不想寫就可以不寫。以文字為職業是很苦的,尤其是搞報紙,樹一個典型,要你去寫;一個三八紅旗手,要你去寫;有人跳到河里救小孩,要你去寫——不是說他們的行為不好,而是這個事我沒興趣。
如果我不走這條路,我會是一個很好的手藝人,(書架)上面那個刨子是我做的,竹筒也是我在勞改隊做的。創造力我不是很強,但我愿意做一些比較精細的事情。
1950年代,鐘叔河在舊書店買了本德國人寫的《細木工作業》,學做了兩個刨子,在當右派的年月里,這兩個刨子幫了大忙。他在“文革”中坐牢的9年里,朱純也學會了做木模。
兩個都被打成右派,父母都還在,她(朱純)哥哥妹妹還是黨員干部。我們不愿意連累家里人,就租了一個很小的房子。我是早戀早婚早育,23歲結婚,當年生了一個小孩,4個女兒是一年一個。劃右派時(朱純)肚子里還有一個,這個是無論如何養不活了,送到孤兒院。朱純在南京的姐姐帶去一個孩子,那還有兩個女兒。
我們兩個出去打工,就是干體力活,先拉板車,很快發現那個活是很累的,身體會很痛,雖然痛了十來天也就好了,但掙錢少得很。我們很餓,沒東西吃。不過很快找到門路,就是刻油印講義。那時沒有復印機,大學里有老師的講義要發給學生,就找人刻蠟紙。我的字也不是很好,但常常能發現老師寫的錯別字,就偷偷改過來,不讓別人知道,也不當面講穿,或者講“我認為這個字可能是什么”,這樣他發現你減少了他的錯誤,下次還叫你。
慢慢地,又開始做一些教學模型,做那個刨子就是做模型用的,那是精細加工,普通刨子刨不出來的。我老婆身體好,她還賣過血……
做右派是很苦的,不是肉體上的苦,也沒人打我們,最大的苦是碰到認識的人他不理你。所以我到現在還是這樣,別人不先打招呼,我也不響,省得自討沒趣。
李銳的表揚
鐘叔河的祖父、外祖父都是湖南平江人。父親是教數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網絡編輯:老黃
歡迎分享、點贊與留言。本作品的版權為南方周末或相關著作權人所有,任何第三方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即為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