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偶像:年輕人的解憂雜貨店
簡單地說,地下偶像就是這么一回事:讓以前光鮮亮麗、遙不可及的明星偶像變得觸手可及。
在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新一代的年輕人需要能量,需要連接,需要可以安全投射而不被對方審視評判的愛,需要真實的快樂。追地下偶像便是他們的一種情感需求解決方案。
地下偶像這個行業怎么產生,又能持續多久,這些并不重要。圍觀的外人只需要明白,它回應的是一些不會隨著時代而變化的需求:總有一些孤獨的人,在這世上尋找共鳴和快樂,而地下偶像,就是一種能給他們提供幸福的存在。這種幸??赡芎芏虝?,但再短暫的幸福也是幸福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責任編輯:李屾淼
2024年11月16日,Clover組合在上海演出
“他看到我了”
周六早上,22歲的酥子6點多起來,7點多到實習公司,緊鑼密鼓地做周五深夜才臨時安排給她的視頻剪輯工作,好不容易在下午1點多完成,在實習群里向上司匯報后,就小跑著從公司出發去地鐵站。
每周,酥子迷戀的地下偶像團體會在城市的不同商場演出,她也跟著去不同的地方。出了地鐵,酥子繼續小跑前往這座比實習公司更偏僻的商場,她喘著氣趕上了喜歡的Clover組合的演出——這是一場不需要門票的拼團表演。
在商場一樓的簡易舞臺上,她看到了喜歡的小偶像艾斯,他摘了眼鏡,戴了唇釘,穿了一套白色的新行頭。
酥子從湖南長沙的學校到深圳實習,再到廣州,這份實習工作原本說是做廣告編導,結果被安排打電話拉客戶,她覺得自己像廣告推銷,不斷給企業打電話,被秒掛,或被罵——她覺得自己被這家公司騙了,大哭一場后,被調到另一個部門。結果除了做新媒體,還是得繼續在網上拉客戶。
“只要沒安排做視頻剪輯就行,”結果,她下一場工作就被安排了視頻剪輯。
她想著要和艾斯說這件事。
臺上的艾斯正在專注地唱跳。他的個子不算高,舞蹈動作干脆利落,表情控制到位。演出的間隙,艾斯的目光穿過臺下僅有的五六排觀眾,掃過了酥子。
她望著臺上的艾斯,眼睛笑得彎彎的,立馬轉身對我說,“姐姐,他看到我了?!?/p>
上一周他們也是這樣見面的。那是在廣州的地王廣場,這個此前日漸沉寂的老城區商場,這兩年因二次元谷子(指周邊產品)集市的聚集效應,在年輕人中又火了起來。周末的商場云集了各種各樣的年輕人,有的人買賣谷子,有的人做COS委托戀愛約會,有的人追地下偶像,有的人聚在桌游室玩桌游。
2024年,酥子還在追韓國的偶像團體,追了好多年,跑一場香港演唱會的花費大概是六七千元。雖然追星多年的她早就習慣了這種遙遠的愛和昂貴的金錢代價,但喜歡上地下偶像之后,她發現比起那些難以接觸的大眾偶像,還是追每周都能見面聊天的地下偶像更幸福。
五十到一百多塊錢,有些甚至不用花錢,就可以觀看數支地下偶像組合帶來的長達三小時的表演。再加幾十塊錢,就能跟小偶像們合照拍立得,簽名聊天,消磨一天的時間。這樣的地偶活動,如今出現在上海、廣州、北京、成都、重慶、杭州等城市的周末晚上。
酥子正在追的艾斯,是地下偶像組合Clover的一員。2024年7月28日出道的Clover,曾是廣州第一個地下偶像男團。不到一年,廣州已經有了四個地下偶像男團,第五個正在預備出道。
如今地下偶像的演出模式源于日本,相較于靠各種媒體和大型舞臺傳播、影響力廣泛的大眾偶像,地下偶像是指缺乏媒體曝光、在小型劇場或Livehouse演出活動的個人和組合。
在日本,地下偶像市場興起于2010年。在經濟下行、傳統媒體格局快速變革的時代,藝人或團體紛紛以地下演出的方式出道。中國的地下偶像產業則是在2020年后迅速升溫,光是2024年年底至今,就有三四十個新團體涌現。
目前,全國正在活動的上百個地偶團隊中,大部分是女子地偶組合,比較活躍的男地偶團體有Clover 、All-light、Unlock 等十來個組合。男地偶市場的迅速擴張,對應著女觀眾的選擇需求,Clover團現在已經有十多位成員,分布在廣州、北京、上海三個站活動。酥子參加偶像活動、跑來見艾斯的這天,Clover的其他成員同時也在北京、上海演出。
“只要你來,他們就在?!彼肿诱f。
自從搬到廣州之后,酥子每個周末都要和艾斯見面。如果周末不出門,被工作連續壓榨五天的她,基本就是在出租房躺著休息了。
特典會是酥子在每周“偶活”(同好圈對地偶活動的簡稱)中最期待的環節,往往在舞臺演出結束后進行。這天,在商場二樓的樓道,成員們成排坐在商場提供的黑凳子上,購買了特典券的粉絲們會選擇一名成員進行“拍切”(“切”來自拍立得的日語發音“Checky”):普通拍立得45元一張,合照一張,聊天一分鐘。包含了成員繪畫服務的“畫切”則是80元一張,可以聊天兩分鐘——當然,如果你想多聊會,可以多買幾張券,一次性為一個人買幾十張券的也大有人在。
在特典會現場,光靠眼睛難以分辨誰才是小偶像。參加偶活的女生們大多精心裝扮,妝容精致。并坐一排的偶像們陸續接待買了特典券來“切”的粉絲們,一個見完,就到下一個。粉絲與小偶像的膝蓋近在咫尺,顯然是熟人間的社交距離。在拍切時,有的聊天講得哈哈大笑,有的并排坐著一起打游戲,有的還會像戀人般十指緊扣。
當然也會有無人光顧的小偶像,在現場“罰坐”,刷手機或發呆,聽著坐在隔壁的隊友與粉絲愉悅聊天。
置身這個小小的臨時簡陋空間,酥子看起來從容而自在,正是因為喜歡上了地下偶像,在這座陌生城市,她有了自己的流動據點。酥子先買一張券,然后進入自己的地偶空間,等待輪到自己和艾斯見面的時刻。她還會和現場追地偶認識的朋友聊天——從上班族到高中生都有,也會“切”一下其他成員。
一個多小時前,酥子還坐在辦公室兩眼無神地剪視頻,但此刻特典會上的她看起來這么放松和幸福。今天她特意穿了一套可愛的制服裙,雙肩包上掛著許多玩偶,其中一個印著艾斯的頭像——這樣穿是有原因的,在上周的特典會上,她穿得比較正式,艾斯很驚訝,說你怎么突然這么成熟,像一個上班族。
艾斯在團里的人氣很高,“切”他的粉絲不少,終于輪到酥子時,工作人員為兩人合照拍立得,并按下聊天的一分鐘倒計時。
她在艾斯面前坐下?!班?,這周過得怎么樣?”
2024年10月2日,Clover組合第一次到上海演出時給粉絲的“遠征福利”:只要是從外地到上??囱莩龅姆劢z,都能和成員們免費拍一張手機合照
“時間差不多咯”
在另一場地王廣場的特典會上,我坐在艾斯面前的紅膠凳上。
坦白說,我不太知道該怎么與這些年輕人說話。我上次來地王廣場是因為COS委托的選題,當時我和編輯驚訝地發現,年輕人的整套“黑話”又換了。
我和一同前來的編輯都很拘謹。年輕人在想什么?為什么喜歡這個?我們會不會一不小心說錯話?
我眼前的艾斯察覺到了這種氣息,“今天是和親友第一次來看演出嗎?”聽說我是湖南人后,他非常高興地聊長沙,主動說自己在長沙讀大學,學的會計,說到湖南農業大學附近的黃燜雞米飯,當我也覺得有趣想聊時,一個聲音突然從我身后傳來——
“時間差不多咯?!惫ぷ魅藛T悠悠地指著手機的計時。
在這場特典會上,我還“切”了另外兩位成員:光洙以前在公關行業工作,新冠疫情期間自學了占卜、看星盤和看相,當場幫我看起手相,大夸一番后又望著某條線面露難色,“It’s hard to say(這不太好說)……”星一則是兼職偶像,在華南師范大學讀語言學碩士,被問到“為什么選這個專業”時兩眼放光,無視工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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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趙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