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曙光 | 孤囚的救贖:柳宗元人生中的溫情時刻
我以為,此乃柳宗元人生中最溫情、最可感的時刻,更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悲壯,蕩人心腑,可歌可泣。在灰暗現實中,閃耀著人性的光輝!
責任編輯:劉小磊
清姚元之繪柳子厚像?,F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元和九年(814),柳宗元、劉禹錫貶謫荒遠,已經整整九年了。九年前,即永貞元年(805),在大唐歷史上,是波詭云譎、驚濤駭浪的一年。元月,德宗卒,順宗即位,王伾、王叔文秉權用事,柳宗元、劉禹錫亦意氣風發,一場被后世稱為“永貞革新”的改革全面鋪開。那一年的宗元,才三十三歲,從“監察御史里行”被拔擢為禮部員外郎,進入他人生最得意的時刻,所謂“超取顯美”。然而,剛到八月,形勢急轉直下,順宗內禪,憲宗登基,朝政如疾風驟雨,又一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永貞黨人全部被嚴厲懲罰,史稱“二王八司馬”事件。柳宗元被貶為永州司馬,劉禹錫被貶為朗州司馬。
元和元年,憲宗下詔,被貶的柳宗元、劉禹錫等八人,“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這是令人絕望的消息,不啻五雷轟頂!接下來的歲月,他們在貶所度日如年……當柳宗元謫居永州第五年時,郁結凄苦,又病痞氣,他寫給友人的信里說:“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比松贿^數十寒暑,今“賽程”已過半,怎不令人憂愁萬端!柳宗元給朝中的親故寫信,又向權貴陳情,希望除罪移官,但無人敢為出力,都成泡影。人生苦短,何以解憂?轉眼到了這一年的秋日,柳宗元在永州發現了“西山諸勝”,開始作《永州八記》的前四記——西山、鈷鉧潭、小丘、小石潭,觀照窮鄉僻壤之可愛山水,漱滌胸中塵埃,以文墨自慰。這山水間的家,“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悠然而虛,淵然而靜,“古之人其有樂乎此耶”?
有充分理由“躺平”的柳宗元,沒有“躺平”,他這“恒惴栗”的罪人,不禁想起了司馬遷:“賢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貴于后,古之著書者皆是也?!彼非蟮?,既是“取貴于后”,那就要發憤著書了;而永州的“江山之助”,讓他迎來了詩文創作的豐收期。
可是,人生如白駒過隙,“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貶謫愈遷延,煎熬愈痛苦。至第九年,即元和九年,身居朗州的劉禹錫作《謫九年賦》,九是單一數字中最大的,亦諧音“久”,暗示謫居之久,劉禹錫憂郁長嘯:“伊我之謫,至于數極!”似乎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又感傷嘆息:“長沙之悲,三倍其時!”我比漢代賈誼的痛苦,還要深三倍!無獨有偶,困居永州的柳宗元作了《囚山賦》,題目即別有深意,群山環繞的永州,就像一個鐵牢籠,把人緊緊囚住了。賦的最后,柳宗元發出了怒吼:“誰使吾山之囚吾兮滔滔!”此刻,長安的親朋故舊,是否聽到了數千里外柳宗元的一聲長嘯?
一個微妙而又毒辣的安排
不知是柳宗元、劉禹錫的苦情感動了皇帝,還是朝中有人講情,元和九年十二月,柳宗元、劉禹錫等“江湖逐客”忽然接到赴長安的詔書。盛唐的李白,長流夜郎遇赦,欣喜若狂,作出“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佳句;中唐之柳宗元、劉禹錫,在貶所近十年,奉詔進京,我以為是悲欣交集,其內心之糾結、感慨之深廣,遠過李白。柳宗元的感嘆是“疑比莊周夢,情如蘇武歸”,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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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吳依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