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工傷認定:被老板性侵后,她患上了PTSD
被老板性侵這件事本身,并不能直接認定工傷。她需要提交醫療診斷證明,以證明性侵對她造成的傷害。接受了12次治療后,她拿到了確診為創傷后應激障礙的證明。
一位律師告訴她,“99.9%認定不下來”。但崔麗麗獲得了階段性“勝利”,拿到了工傷認定決定。
在小區里散步,看著嫩綠的葉子抽出來,又長成翠綠,崔麗麗有些失落:世界還在照常運轉,而自己停在原地。
發自:天津
責任編輯:錢昊平
崔麗麗在書房整理與訴訟相關的材料,這里是她的“安全屋”。(南方周末記者韓謙|圖)
被性侵后很長一段時間,崔麗麗有種失聲的感覺。嗓子里像是被填滿了碎玻璃渣,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說不出來。這是身體應對突發狀況的軀體化反應。
性侵她的老板被判了4年有期徒刑,賠償她3000元。而她被公司開除,丟了年薪百萬的銷售總監職位,同17年的職業生涯告別,還確診了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
事發一年半后,她還在醫院接受心理治療。獨自坐地鐵、住酒店,這些曾經稀松平常的事都讓她感到恐懼。
再談起那件事,崔麗麗仍然太陽穴發緊、渾身顫抖。她感到憤怒。作為受害者,為什么要承擔那么多后果?她要為自己討公道。
PTSD是經歷創傷事件后會出現的一種精神障礙,會產生反復閃回創傷記憶、過度警覺、情緒低落等癥狀。刑事判決生效后,她向人社部門提出工傷申請。
精神障礙很少能被認定為工傷,但崔麗麗獲得了階段性“勝利”。拿到工傷認定決定后,她又提起勞動仲裁,要求公司支付她停工留薪期內工資以及其他費用。2025年3月,天津市津南區勞動仲裁委裁定,公司需支付崔麗麗113萬多元。
不過,公司并不認可工傷認定與勞動仲裁的結果,向法院提起訴訟,目前案件仍在審理中。
事情還沒完。短視頻平臺上,崔麗麗實名出現在鏡頭前,講述自己的維權經歷和心理治療過程。一些類似遭遇者給她留言,她成了她們的支柱。
崔麗麗沒法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回歸曾經的生活。她遭受的傷害也不會消失。她想,等官司了結后,未來她或許可以從事和女性權益相關的工作。她開始嘗試分享自身經歷外更寬泛的話題:比如,如何減少女童被性侵的風險;在酒桌上遇到有人勸酒,要怎么應對。
這不僅是一位女性被性侵后的維權故事,更是一位職場女性如何重建自我的故事。她要找回自己的聲音。
商務宴請之后
2023年,崔麗麗39歲,是天津一家汽車零部件公司的市場銷售總監。一年多前,她加入這家公司,下了不少決心。公司名叫德科智控股份有限公司,深耕特種車行業,當時正計劃打入乘用車市場。崔麗麗打算再搏一把,在這條業務線上從零做起。等幾年,若公司能上市,她拿到原始股,就可能實現財務自由。
每月大約有二十天,崔麗麗都在出差。她有個上小學的女兒,為了工作,她幾乎錯過了女兒所有的重要時刻。她相信努力工作就可以有回報。丈夫評價她“工作比在家輕松”。
直到有一天,這個世界崩塌了。
2023年9月,崔麗麗與董事長王豪等人到杭州拜會客戶。這是她加入公司后爭取到的第一個乘用車客戶,合作能不能談成,就看這次見面了。22日,是個周五,晚上她與王豪在一家日料店宴請客戶。
飯局開始前,王豪交代她,一定要讓客戶“喝美了”。她理解,王豪是要“放量喝”,自己則要做好倒酒、布菜、埋單等“后勤”工作。
差不多一小時后,王豪與客戶兩人已經喝完一瓶720毫升的清酒。她收到王豪發來的微信,“你陪著多喝點,我快掛了?!?/p>
她有些詫異,自己酒量不高,在商務宴請的酒局上,基本是“開場一杯,結束一杯”,怎么這回需要她來應酬?但“領導命令來了,不能退縮”。之后,崔麗麗成了與客戶喝酒的主力。
差不多到晚上十點,她出去找服務員埋單,又暈暈乎乎地回到包廂?;厝ズ?,桌上又多了兩瓶清酒。后來的事,她記不得了。
再有記憶,是第二天凌晨四點多。她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王豪的房間里,什么都沒穿,衣服散落在地上。那是一個標間,王豪睡在另一張床上。
她撿起衣服穿上,迷糊中忘了穿鞋?;氐阶约悍块T口,房卡打不開門,她又折回王豪房間取鞋。之后,她找前臺幫忙開了門。她只記得,那時酒勁還沒散去,暈暈乎乎的,自己一直在哭。
早上九點多,她敲開王豪房門,想知道前一晚發生了什么。王豪告訴她,她喝醉了,他打車和她一塊回了酒店。王豪指了指她睡過的那張床,說她還吐在了床上。不過,崔麗麗沒看到嘔吐物。
為什么自己醒來時沒穿衣服?這是崔麗麗最想知道的事。不過,她沒問出口。她擔心,是自己醉酒的狀態,給王豪創造了機會。
當天下午,王豪離開杭州,崔麗麗則留在酒店繼續準備9月26日向客戶匯報的材料。做著PPT,崔麗麗反復回想那個問題。不過,大腦像出現了真空地帶,她什么都想不起來。
匯報那天,崔麗麗同王豪在客戶的公司碰面。見面的那一刻,一些記憶碎片浮現:在床上,王豪“摁著我的手,捂著我的嘴,讓我不要說話”。那晚,回到酒店,她沒敢脫衣服,坐了一夜。
27號上午,她給丈夫吳東(化名)打了電話,“感覺自己被欺負了”。
“什么叫‘感覺’?誰欺負你不知道嗎?”電話里,吳東有些生氣。
“我不知道怎么進的他房間。我喝醉了?!彼载?,自己快40歲了,“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依然連基本的自我保護能力都沒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校對:星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