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賀淑芳:寫女性自己的歷史
在賀淑芳心中,馬華文學在東南亞文學和華語文學中都身處邊緣?!坝幸稽c孤獨,所以更想寫到邊緣去,因為只有從邊緣望回來,看到日常生活掩蓋的是什么,才會像刀一樣尖銳?!?br />
“每個人,即使在同一個時代,她或他,承受記憶沖擊或顫栗的時刻,可能都是唯獨的,像是屬于自我的,同時又是屬于這個世間的?!?/blockquote>責任編輯:李慕琰
賀淑芳,1970年出生于馬來西亞吉打州,曾獲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九歌年度小說獎,著有短篇小說集《時間邊境》《湖面如鏡》和長篇小說《蛻》。(小路攝影 圖)
寫作最初十年,賀淑芳沒聽到太多回聲。
“實在是非常非常孤單,像在冷水中游泳,一定要繼續游下去,這就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如果放棄了,我就沒有了靈魂,我的人生剩下了心口的一個大洞,我會帶著這個大洞死去?!?/p>
當時評論者很少,大部分是男性,通常來自學校和研究所。
我們在馬來西亞吉隆坡的月樹書店見面,作家和媒體人常去那里。店里有許多性別議題書籍,老板劉藝婉是位詩人。她在一篇評論中寫道:“那些心理轉折,那些微妙的情感變化,種種細節,賀淑芳用心刻畫,那都是女人自己熟知的細節,也造就她的小說動人之處?!?/p>
說著說著,賀淑芳離開沙發席地而坐,不用再居高臨下,拿餅干更順手了。
她攜帶了一只不大的行李箱,離開書店就要趕飛機去新山。她的丈夫在這座南方城市教書。飛行全程一小時,坐火車還要換乘,票價便宜不了太多,卻得多花六個小時。
“為什么你那么吵,一點都不像女孩子”
故事從童年開始,賀淑芳家在兩座大房子中間小小的房子里。鄰居富有,一家開電器行,另一家開米較廠(注:在一些東南亞地區,對碾米廠的傳統稱呼),把稻谷加工成白米。吉打州是馬來西亞的米倉,四面八方都是稻田,寬闊明亮,一望無際。人們把收割之后的稻茬燒掉,過一段下雨又播種。綠色、黃色、黑色循環著,周而復始。
很多田地由馬來人耕種,稻米要賣給政府或有執照的米商。同樣,米較廠的大多數工人是馬來人,來自附近的甘榜——馬來語“鄉村”的音譯。稻谷給送進機器過濾,白米噴出來。過大概一個月,谷殼屑會積累成一座黃色的小山。
賀淑芳常跑去爬一兩層樓高的谷屑山,招來老板女兒的指責:“你不可以爬這么高,這是我家的,地也是我家的!你們租的屋子也是我家的!”她總向老師舉報:“賀淑芳在家里跟婆婆講客家話!”這里的“婆婆”指祖母。
學校倡導講華語,但管不到家里,老師卻照樣打手掌懲戒。賀淑芳覺得老師偏心,后來才想到鄰居是學校的董事。小學頭兩年,她總是受欺負的。學習不好,又喜歡大喊大叫,不管哭還是笑都比別人大聲。
我小時候腦海里全無女孩舉止應當如何如何的概念。父母也沒有特別約束我,小孩陸續出生,他們得車衣,照顧養育,忙得不得了。每當我遇到高興的事、好笑的事,就會大聲笑。驚訝的事,比如一條蛇出現在課室門口,也會大叫,聲音毫無節制。被同學欺負,被同學抓一條蚯蚓黏在脖背上,被男孩掀裙子,被同學從書包里抽走我的水瓶、飯盒,笑它丑,知道自己被欺負,本能地就會憤怒大叫。會放聲大哭,而不是低聲泣鳴。聲音當然是從身體里按本能發出??蘼曧懥?,是因為我覺得憤怒委屈得讓它傳出老遠。但費解的是,事件往往會給扭曲成另一個樣子:從隔壁班過來的老師,厭惡地看著我,吵什么吵。焦點變成了,為什么你那么吵,一點都不像女孩子。在學校的集體生活里,最小的學生面對的傾斜幾乎永遠不會獲得平衡,因為那時我們還沒學會敘事。
欺負和嘲諷仿佛定讞,似乎永世不得改變。直到賀淑芳十歲時表姐去世,悲傷又溫柔的大姑媽搬過來,又打開樓上的書櫥,事情才有了變化。兩個人一起坐在新修的廁所邊看書,功課突飛猛進,她也越來越內向。
功課排到前三名,欺凌戛然而止。她如履薄冰,卻繼續犯著大人眼里的錯誤。老師要發泄壓力,當然會選擇家庭沒威脅的學生。明白原理就讓功課一直很好,她成為大家心目中那個學習優秀的文靜女孩。
整個童年她都希望擺脫隔壁女孩的監視,又每每落空。這令她痛苦。她常感覺性帶來了“某種很古怪的東西”,而閱讀出乎意料地帶來了智性成長。她甚至羨慕同學上補習班,父母否決:你看他們的爸爸是做什么的?沒辦法,家里很窮。一個好學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
校對:星歌
歡迎分享、點贊與留言。本作品的版權為南方周末或相關著作權人所有,任何第三方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即為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