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一個縣的計生政策觀察
如果對年滿６０周歲的農村獨生子女、二女家庭老人每人每月發放一定數量的獎勵扶助金，李生明說，“在老有所靠和罰款之間進行選擇，哪個更劃得來，群眾會算賬的?！?/blockquote>■編者按：作為基本國策，計劃生育政策已實行三十多年，但至今仍被認為是“天下第一難事”，本報以福建安溪為樣本，揭示計生政策在這一人口大縣的折射，以及基層計生工作者的所思所想。他們的溫和手段也令人印象深刻。
計劃生育政策和孩子密切相關 張茂／圖
在中國，抗擊自然災害經常依賴體制優勢，比如福建安溪的連日暴雨，各單位都要抽調官員到一線。李生明沒有去，他也要用體制優勢完成另一件事：計劃生育政策的落實。
李生明，安溪縣人口和計劃生育局（以下簡稱“人口計生局”）局長，他負責實施的“親情工程”，正準備進入第二階段。全縣１一千多名副科級干部的名單在手，他們將被隨機安排去對口“幫扶”一戶貧困的計生戶。
在中國傳統中，男人是家族的繼承者，也是家庭的頂梁柱。對相當多農村家庭來說，生男孩，生更多的男孩兒，不僅是一個觀念問題，還是一個現實的選擇?；谶@種考慮，一些人進行人工選擇胎兒性別，如果是女孩兒，經常遭遇流產。
安溪２００３年的出生人口中，男女比例居然達１３１．１８∶１００。上個世紀９０年代后期開始，中國的出生人口性別比失調問題日益突出，人們擔心如果這一局面延續，將會在幾十年后造成社會危機。在北京，國家計生委領導人也感到憂慮，２００３年，他們發起了“關愛女孩行動”，安溪縣是首批試點之一。
政策制定者希望通過這一政策，緩解男女比例失衡問題，也借此樹立計劃生育“以人為本”的形象。
２００６年，這一比例大幅度降低，２００４年底，李生明還接受過上級安排的《紐約時報》記者的采訪，“他們居然表揚了我們”，李生明說。這對成千上萬的中國計生工作者來說，幾乎是頭一次。
“積德還怨”
２００２年“三八”婦女節，軍人出身的李生明出任縣計生局局長。他第一次走遍全縣２４個鄉鎮，但發現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沒有村民請他喝茶，“我媳婦都去結扎了，你還來干什么？”一位老太太幾乎是在咆哮，“以后兩個女兒出嫁了，我們的生活政府能幫助解決嗎？”
還有人罵他，李生明忍住自己的情緒，沒有發作。他發現，許多“二女戶”（只有兩個女孩兒的家庭）生活困難，甚至有７６３戶人均住房面積不到５平方米。
“在農村，遵守國家政策的，一般都是老實人，但如果遵守政策的人卻被瞧不起，這怎么行？”李生明要為這些人“打翻身仗”。
在官橋鎮上苑村村口的橋邊，辟有一條“計劃生育基本國策路”，１３戶“二女戶”被安置在村里的“黃金地段”。廖禮賢家是“二女戶”，他開了一個小飯館，獲免稅待遇，飯館里的沙發是工會給的，電視機是廣電局送的，洗衣機是衛生局的。
湖頭鎮半嶺村半山腰的一座新房里，４０歲的李景德招待客人喝茶，“以前建新房想都不敢想?！彼f，原來他住的老房子在更高的山上。
因為家貧，第二個女兒出生一個月后，李景德放棄了生兒子的念頭，“我哥哥通知我去結扎，我就去了?！?BR> 老實的李景德是政府“安居工程”的第一批受益者?；鶎诱畬ｉT為他劃出一塊１００平方米的土地，并贊助他２萬元。自２００１年起，每年有１００戶“二女戶”得以住進新房。
除此之外，政府還在教育、保障、致富和親情方面對貧困“二女戶”進行照顧，與安居工程一起，這些措施合稱“五大工程”。
作為人口計生局力推的“受益者典型”，李景德享受了所有好處——兩個女兒免費上學；到退休年齡，夫婦倆每人每月可領７０元養老金；參加新型農村合作醫療每年全家４０元（每人１０元）的費用，縣財政負責埋單；最近他還獲８０００元無息貸款，經營他的三畝茶園。
縣檢察院的一名領導還成為他的“親戚”。從２００２年７月開始，全縣１１８７名副科以上領導干部，與“二女戶”結成“親情”關系，幫助他們致富。甚至當這些“二女戶”在村里被欺負了，他們也要管一管。
“就是要利用這些干部的能力甚至他們的關系，來幫助“二女戶”發展經濟?！崩钌髡f，和幾年前相比，他和同事們開始遇到更多的笑臉。
在縣里的一次座談會上，一位曾分管計生工作的老副縣長說，這幾年做的“好事”，是在“積德還怨”，“還了以前群眾的怨氣、意見”。
“他說，我們過去用行政手段用得比較過火一點，群眾意見很大，但是這幾年縣委、縣政府實施的‘五大工程’為群眾解決了很多實際問題，老百姓會諒解我們?！崩钌髡f。
性別比失調之因
２００３年國家啟動的“關愛女孩行動”，針對的是男女性別比例失調問題。全國首批“關愛女孩行動”試點地區，對安溪來說，并不是一個榮譽稱號。
２０００年全國“五普”顯示，該縣人口性別比高達１３５．３５∶１００，列全省倒數第四。李生明繼任局長的２００２年，他面臨的狀況很糟糕：該縣的計生工作“被點名批評過幾次，還領過警告和黃牌”。
李生明相信，給百姓一些實惠，通過“利益導向”，能促使他們轉變“重男輕女”的觀念。
出生男女性別比失調問題、觀念問題被認為是根源，特別是南方農村，“傳宗接代”和“養兒防老”仿佛兩個魔咒。
一位基層干部認為，這與計生政策可能有一定關系，由于政府執行嚴格的“一胎半”政策，一些人在生完一個女孩兒后，便鋌而走險，想盡辦法確保懷上男嬰。
１９８０年至１９９６年擔任安溪縣計生委主任，現任安溪縣計生協會會長的黃一將說，在１９８０年代，偷取避孕環的現象就悄悄流行。而到１９９０年代，非法鑒定胎兒性別和選擇性別終止妊娠又興盛起來。有基層官員說，非法Ｂ超甚至已經形成團伙，他們有明確的分工，拎帶便攜式Ｂ超機，經常變換地點，打擊十分困難。
李生明專門查過該縣歷史資料，資料顯示，“二女戶”鞏固率很低”。１９９４年，“二女戶”的戶數是五千多，而１９９７年，只剩兩千多戶。
相比２０００年全國“五普”時的１３５．３５∶１００，２００６年安溪出生人口性別比平衡了很多。李生明認為，“五大工程”“讓人們感覺到遵守政策至少不能總吃虧”。同時，這也跟政府打擊“兩非”有關——有７個公立醫院醫生因為違規鑒定嬰兒性別被“雙開”。
“利益導向有影響，但力度不夠?！彼ＭS著政府財力增強，保障措施得以加大力度。
實施“五大工程”，政府財政每年需要為此多支出５００多萬元，僅每年１００座房子，一年就得花費２００萬元。盡管近幾年茶葉價格上漲使得安溪經濟發展加快，但這個人口眾多的山區縣財政并不算寬裕。計生局一位干部說，“如果沒有縣委縣政府的支持，很難想象能做成這些事?！?BR> 國家對農村部分計劃生育家庭實行獎勵扶助制度，對年滿６０周歲的農村獨生子女、二女家庭老人每人每月給予發放不少于５０元的獎勵扶助金，安溪縣在此基礎上增加了２０元錢。
“如果能從７０元，增加到２００到３００元，”李生明說，“農民會有干部退休的感覺。在老有所靠和罰款之間進行選擇，哪個更劃得來，群眾會算賬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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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計劃生育政策的“七不準”
１．不準非法關押、毆打、侮辱違反計劃生育規定的人員及其家屬。
２．不準毀壞違反計劃生育規定人員家庭的財產、莊稼、房屋。
３．不準不經法定程序將違反計劃生育規定人員的財產抵繳計劃外生育費。
４．不準濫設收費項目、亂罰款。
５．不準因當事人違反計劃生育規定而株連其親友、鄰居及其他群眾，不準對揭發、舉報的群眾打擊報復。
６．不準以完成人口計劃為由而不允許合法的生育。
７．不準組織未婚女青年進行孕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