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青苔

蕉風,基調就是一個“寂”字。讀作sabi,若時髦地縮寫,就成了SB,大有被誤為當今國罵之虞,也就不好再說下去。前些日子真聽見過國人看了半天枯山水嘴里就冒出這兩個字,或許那意思是魯迅筆下的:這不壞,媽的你嘗嘗看!

責任編輯:劉小磊

日本奈良春日神社的石燈籠,后排的石燈籠上長滿了青苔?!D/chichi

說道日本,什么都不免往中國追究,但起碼這個苔,無論在哪兒都土生土長,無須從中國渡海而來,雖然也得說,除了表記它的漢字。

游日本常見石燈籠,它本來是佛堂前的獻燈,當初隨佛教經朝鮮半島傳入日本,后來神社也拿去當擺設,再后來被庭園用作點綴,形狀各異,大都立在那里不點燈照亮。石燈籠是石頭做的,風雨剝蝕,自然有滄桑之感,而上面長滿了青苔,便覺得有一種日本味兒,這就感受到“wabi”。

這個詞,漢字是寫作“侘”,也寫作“詫”,以及“佗”。侘與傺,合為侘傺,是失意的樣子,屈原《離騷》有“忳郁悒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這正是日語“侘”的本義,失意之后怎么樣呢?日本的審美意識在這里就與中國分道揚鑣了?!稄V辭苑》解釋為“閑寂的風趣”,譯為閑寂,說起來更像是當今中國話,或者縮寫為WB。

我們古人看見苔,看見的是荒廢,人去樓空,國破山河在,或者“詩人甘寂寞,居處遍蒼苔”,或者“漢苑飄苔,秦陵墜葉,千古凄涼不盡”,豁達如李白,也不免低吟“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苔是靜寂的,杜甫也曾說“蒼苔濁酒林中靜”,這種靜寂讓日本人感到時光的凝滯,聯想到古遠與恒久。1999年法定為國歌的《君之代》唱道:砂石變巨巖,巖上生蒼苔,直到千代八千代。日本人覺得苔是從石頭內部生出來。苔常綠,枯而不死,有如天皇家,春秋爭霸,哪個幕府都不去推翻,便得以萬世一系。靜寂的盡頭是死亡,“苔下”一詞指墳墓之下。

京都有一座西芳寺,是臨濟宗禪寺,俗稱苔寺。當初叫西方寺,禪僧夢窗疎石主持重建,更名西芳寺,取自祖師西來,五葉聯芳。后毀于兵燹,現存建筑為明治時代所建,世界文化遺產也登記在案。游覽它有點麻煩,須用明信片預約,門票比其他庭園貴得多,進去了還得先抄一紙《心經》,然后才可以看園子。整個庭園被青苔覆蓋,無愧于芳字,油然生出了“應憐屐齒印蒼苔”的愛心。其實,寺外附近的護崖石壁上也生滿青苔,看來是地理環境所致。正當梅雨時節,蒙蒙雨霧中地衣格外綠茸茸,倘若跪在這上面寫經,大概更能領悟不生不滅,心無罫礙。

夢窗疎石有七朝帝師之稱,鐮倉的瑞泉寺也是他的園林杰作。他說:愛好山水(園林)說不上好事或壞事,山水無得失,得失在人心。中國的好些事物及思想觀念日本都不曾接受,這是人之常情,正如十月革命一聲炮響,也不可能把什么都給我們送來。譬如人定勝天,這種想法日本就不大有,以致缺乏創造性,但他們真擅于把人家的東西改造得像模像樣。就說園林吧,中國理念基本是“主人無俗態,筑圃見文心”,而日本要顯現禪心。典型是所謂枯山水,也叫假山水,藝術手法得自中國水墨畫,尤其是余白。土墻環繞,白砂鋪地象征水,在其間擺布石塊,直把人看得枯淡幽寂,一片禪趣。而今水資源危機,應該把這個枯山水作為日本的代表性文化推廣世界才是。

日本古代美意識來自中國,主要是渡海而來的大陸人和日本的遣隋、遣唐人員帶來的。到了中世,這一價值體系崩潰,人們在物質匱乏之中追求精神充實,有意對抗權貴的奢華,矯情地制造出窮困簡素的茶道理念。沒有高貴的茶碗,就拿來朝鮮半島上窮人吃飯的碗喝茶,硬是喝出美,好像有一點窮對付、窮講究的意思,從根底上說,這種審美其實也不可謂高。近世松尾芭蕉厭煩了市井喧鬧,傾心于這種茶道,借以形成了獨特的俳句風格――蕉風,基調就是一個“寂”字。讀作sabi,若時髦地縮寫,就成了SB,大有被誤為當今國罵之虞,也就不好再說下去。前些日子真聽見過國人看了半天枯山水嘴里就冒出這兩個字,或許那意思是魯迅筆下的:這不壞,媽的你嘗嘗看!

網絡編輯:莫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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