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育?公民教育? 龍應臺的“傷心筆記”

很多熟悉我作品的讀者,讀到這本書大概覺得特別安慰,就是說,原來文章那么“厲害”的龍應臺也可以被兒子修理得那么慘,他得到一種“幸災樂禍”的快感。

責任編輯:袁蕾 朱又可 實習生 陳晨 朱曉佳

南方周末:《親愛的安德烈》是一本親子相處的“教育手冊”嗎?

龍應臺:我覺得完全不是。它倒是可以叫做一個母親的“傷心筆記”。里面是一個做母親的人,在挫敗中如何試著去跟一個成長中的兒子相處,如何去了解他這一代人。我邊做邊跌倒,邊跌倒邊做,是一個飽受挫折的過程。

我誠實地把我嘗試的過程寫出來,那個挫折、困惑、傷心的過程,不管是從父母還是子女的立場,有一點微小的參考價值。所以它不是一個教導手冊,它比較是個“受傷筆記”。

小時候又親又摟愛得不得了的小天使,變成了一個冷冰冰的獨角怪獸,有愛卻不能理解

龍應臺艱難地決定離開10歲的菲利普、14歲的安德烈,離開歐洲到臺北市政府去工作;四年后,在馬英九高票連任之后,她又毅然地決定離開政府,無論如何也不再續任。“我知道,如果現在不退下來的話,我跟孩子就不可能再有親密共處的機會了,也許此生都不會再有。因為孩子長大了,他們不會等你。”

龍應臺決定創造一個可以跟孩子相處的空間,她到了香港,老二菲利普決定來香港和她生活,“共處了很甜蜜的兩年”。

菲利普那時已14歲,母子每天都有很多話:談學校、談政治、談價值觀。母子一起買菜,也一起上街。“雖然他很小,卻像兩個世代的知識分子在交談。”兩年后菲利普回到德國父親身邊,大兒子安德烈來到母親身邊。龍應臺突然發現:“小時候又親又摟愛得不得了的小天使,變成了一個冷冰冰的獨角怪獸。”“那種困境,跟你說你愛一個人,但卻不被他所愛,還挺像的。”

龍應臺作出的挽救努力是約兒子寫專欄,以此捆綁住跟兒子的交流。兒子答應了,專欄居然在兩岸三地大受歡迎。三年后推出的結集也成為兩岸三地的暢銷書。“原來文章那么‘厲害’的龍應臺也可以被兒子修理得那么慘,他得到一種‘幸災樂禍’的快感。”龍應臺說。

遛狗的比跑百米的平庸?

南方周末:我發現反響最大的就是《給河馬刷牙》那篇,但那個議題并沒有特別重的公共話題,相對來說是親子關系之間的話題。

龍應臺:很有意思的是,通常我的書,大陸讀者反應最強的部分和海外讀者的不一樣。譬如《目送》的系列文章,大陸流傳最廣的是《不相信》,海外卻是《目送》。這一回《給河馬刷牙》卻是大陸與海外讀者一致最有感覺。

那天晚上我倆都睡不著,到陽臺上去看海,三更半夜,外面一片黑沉沉的大海,他在陽臺上開始抽煙,我們就像兩個室友一樣在陽臺上碰到了,開始談話,一直談到清晨三點鐘。

他突然說,他已經相信,他現在以及將來都會是一個“很平庸”的人,我會不會對他失望?我聽了心里嚇一跳,心想,我20歲的時候會這樣說自己嗎?

1972年的時候我20歲,1972年的臺灣還是一個貧窮、落后、保守、邊緣的社會,我的家庭是從大陸過來的難民家庭,所以也是貧窮的,艱辛的,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平庸。我們都覺得自己很聰明,要為國家民族做大事。就是說,我們把自己看的很大很重。那么安德烈感覺自己平庸的觀念從哪兒來的?

那晚開啟了這樣一個話題,所以第二天我就寫了《給河馬刷牙》,主要的意思是說到底什么叫“平庸”。

舉個例子,你如果早上到一個學校的操場上去散步,有的人拉著一只狗去遛,有的人在那兒練習跑100米,有的人練習跑5000米,那悠哉悠哉遛狗的人碰到那個跑5000米的不會覺得自己平庸,因為他根本在做不同的事情;跑5000米的那個人以他的速度跑,旁邊沖過一個跑百米的人,他也不會覺得自己平庸,因為他的目標不一樣。平庸與否,其實完全要看你把目標設定在哪個軌道上。

南方周末:如果你兒子真的平庸,你真的不會覺得失望嗎?

龍應臺:我其實也誠實地在問自己,思考了之后我自己覺得,天呀,如果我的孩子能夠平安而且快樂,不管杰不杰出,我都已經很感謝了,所謂的“成功”好像真的不重要。事實上,這種情形已經發生了,很多我臺北、香港的朋友,他們的兒子女兒都在哈佛、劍橋讀書,頂尖的優秀,我的兒子還在尋找人生的意義和方向,而且并不以“杰出”作為人生志向。以“不能輸在起跑點上”的邏輯來說,他已經差一大截了。但是那一次的“陽臺夜話”,我整理了自己的思緒,是的,我可以接受我的孩子“平庸”,重要的是他們在人生里找到意義。

那篇文章大概就是碰觸到了東方社會里那種對于競爭的集體焦慮,大概碰得很深,很多年輕人在那種競爭的壓力之下有很深的迷茫,所以華文世界的讀者對這一篇的反應很一致。

南方周末:20歲的時候你在上大學,有大的志向嗎?

龍應臺:我們都是胡適之、羅家倫、傅斯年那個脈絡的五四青年下一代,小學生都知道“士不可以不弘毅”。我讀臺南女中,像我們這種自以為有思想的女生,十七歲時都是抱著尼采在街上走路的,就怕別人不知道我們深刻。到了大學,專讀西洋文化史文學史歐洲思想史什么的。再加上國民黨所注重的傳統儒家思想,就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那樣的價值觀,你自然覺得改變社會、民族復興的大任都在你身上。

1975年我離開臺灣到美國去留學的時候,走在美國的大學校園里頭,天上深藍深藍的一片云都沒有,陽光照在綠油油的草地上,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地。8月,還沒有開學,美國18歲、20歲的人光著臂膀、穿著短褲、球鞋、騎著腳踏車在你面前悠來悠去,我最無法忘懷的就是:咦,怎么他們每個人看著都那么輕松,那么沒負擔?從他們肢體的語言我就已經發現了,我們差別很大,他們身上沒有那個幾千年的國家重任。

你們知識分子就是這樣

南方周末:安德烈好像有些“玩世不恭”,你希望他有擔當嗎?

龍應臺:那倒沒有。我蠻欣賞他的那種自我嘲諷的幽默感,他的幽默很黑色、很尖銳,很出人意表,很不屑于造作,真是“酷”得強烈。我對他沒有“鐵肩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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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老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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