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蟲”

本文刊載于1994年的《南方周末》

血吸蟲是一種以血為食的寄生蟲，一旦侵入人體，輕則損害健康，重則危及生命，疫區人民深受其害。然而，在血防系統中有一種“寄生蟲”比血吸蟲更為可怕，在疫區制造了一幕觸目驚心的“血案”。
承包方案留下隱患

荷花血防站是湖南省南縣血防辦屬下的一個二級機構，負責本縣北河口等3個偏遠鄉的血吸蟲病防治工作。年初，站長曾毛彬主 持召開職工大會，公布了一系列承包方案。方案規定，本站職工每月發給40％的工資，其余60％根據任務完成情況發給，未完成任務的要按比例扣發基本工資和獎金。

根據這項規定，采血組每查檢一人收手續費5元，治療組每治療一人收藥療費50元，二者均需交站里入賬。不久，在北河口鄉查病的采血組將300余份血液標本送到站里化驗，站里向采血組要手續費，但采血組遲遲不肯交費。矛盾上交到曾毛彬那里，他與其他幾位負責人草草碰頭后，便輕易廢除了年初制定的承包協議，對在北河口鄉執行任務的4 名采血組人員和2名治療組人員停發工資，要他們自己從手續費中解決，實行多勞多得；同時還規定，所采血液標本仍一律送站里化驗，每份交1．3元化驗費。沒想到他的做法卻給工作帶來了難以避免的隱患。

下鄉查病治病的職工對這項目負盈虧的規定，既感到壓力，又感到從未有過的振奮。在他們看來，采血每人收手續費5元，治療每人收藥療費50元，只要有人來查病治病，他們就有取之不盡的錢財。在花花綠綠的鈔票面前，誰還會猶豫不前呢！

血防站長 “以身作則”

在金錢的刺激下，采血治病工作開展很快，曾毛彬為此感到洋洋得意。為了進一步擴大治療面，增加單位的經濟收入，他在北河口鄉巡視工作時，竟召集采血組人員作如下指示：你們在采血登記時，對凡是有血吸蟲病史、疫水接觸史及有血吸蟲病典型臨床癥狀的，只要有其中一種情況，一律做個“V”的標記，經化驗不是陽性的，也可以判定為陽性（即患有血吸蟲?。?。從曾毛彬的指示中，采血組人員不 難聽出弦外之音。 既然沒有陽性的可以定為陽性，那么采血化驗豈不成了多余？

幾天以后，采血組護士陳媛帶著20多份血液標本返回血防站，在汽車站遇上了曾毛彬，她因急于趕回縣城與家人團聚，請曾毛彬代勞將標本送站里化驗。不料，化驗員因私事請假外出，連續4天未歸，曾毛彬作為一站之長，本應采取緊急措施，將標本及時送往縣城化驗，但是他沒有這樣做，而是聽任血液發臭變質。當陳媛知道情況后向他詢問解決辦法時，曾毛彬關上房門， 將一些標有“V”記號的標本劃上了陽性，一連劃了10多份。不巧外面有人找他，他將筆遞給陳媛，說了句“照我這樣做”，就出去了。于是陳媛這位沒有診病資格的護士也揮起了大筆，對剩下的十幾份標本寫化驗結果。

“白衣天使” 喪心病狂

陳媛回來血組后，將此事告訴同組醫生蔡長斌。這位老醫生對這種不負責任的做法不僅沒有表示異議，反而和陳媛商定，今后亦按曾毛彬的辦法去做，采血標本不用送站化驗就自行寫化驗結果，并通過廣播向群眾公布，這樣可以省卻化驗費，還可以造成一種恐怖氣氛，使更多的人接受檢查。后來他們在北河口鄉大壩村，共采血134人，獲手續費660元，然后將采來的血液標本全部用酒精燒毀。

二人合作一段時間后，蔡長斌感到還不過癮，為了撈取更多的油水，他違反站規，背著陳媛私自給由他隨意判定的陽性病人治病，撈取外快。沒有藥品，他將過去用騙領手法留下的陳藥發給病人服用，因為沒有給病者發足藥，被人告到了血防站。事情暴露后，曾毛彬只好對蔡長賦進行批評教育、罰款處理，并到村里向群眾檢討，補發了蔡長斌克扣的藥品。

蔡長斌事件的敗露，陳媛非但沒有從中吸取教育，相反為失去一個競爭對手而暗自高興。在征得曾毛彬的同意后，她脫離了所在的采血組，單槍匹馬，帶了一個從未摸過注射器的侄女，到北河口鄉幾個偏遠的小村采血撈錢。

這里有一組數字記載了陳媛的“戰績”：

5月28日至30日，陳媛在光紅村采血89人，除為應付站里將其中5人的血液標本送檢外，其余84人的標本均被她銷毀，所得采血費445元，除給帶路的村干部30元作辛苦費，余皆納入自己的腰包；

6月2日至8日，陳媛在光正村采血535人（含學校師生191人），除其中13份送檢外，余519份被她私自燒毀，并判定其中60人患有血吸蟲病，14人患有肝炎，65人患有貧血，所收2645元手續費被其私吞；

6月9日至16日，陳媛在光湖村采血275人（含學校師生31人），其中送檢22份，銷毀253份，自判陽性45人，肝炎6人，貧血20人，收采血費1375元，付村干部勞務費25元，陳實得1350元。

陳媛認為，陽性定得越多，群眾的危機感就越重，接受檢查的人也就越多。因此，在采血后，她放開手腳劃陽性，比重占被檢人數的30％，不少人還被她宣布同時患有兩種疾病。小橋中學有4名學生被陳媛判為陽性，其中2人同時判為患有肝炎或貧血癥。光正村村民王斌輝在抽血檢查時，陳媛煞有介事地對他說：“你臉色不好，一定有肝炎。”要他第二天早上空腹來驗血，還特意交待再帶5元錢手續費。王斌輝心情極為緊張，次日一大早就到了采血點。下午，他從廣播里聽到自己患有肝炎和血吸蟲兩種疾病，差點尋了短見。后來，他到縣醫院作了一次全面檢查，才發現上了陳媛的大當。

在采血過程中，有些農民因經濟困難一時拿不出5元錢手續費，懇求陳媛緩些時日，她竟當著別人的面將血樣丟進了垃圾桶。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鄰鄉執行任務的治病組正苦于病源不足，聞訊后前來參戰，搶奪“財神”，分享利潤，結果組與組、人與人之間發生爭吵，甚至大打出手。

據查，在北河口鄉，陳媛、蔡長斌自制陽性377人，肝炎20人，貧血85人，這對于曾經飽受血吸蟲危害的農民來說，有如大難臨頭，在生活和精神上承受著巨大壓力。

光湖村村民郭耀紅，被陳媛誤判為肝炎后，精神極度緊張，唯恐將肝炎傳染給家人，與愛人和孩子分床而臥，分桌而餐。“雙搶”時，盡管農活繁忙，他總感到病魔纏身，終日躺在床上，結果耽誤了農時；

建新村村民郭菊香，被陳媛亂判為陽性后服藥治療，結果全身浮腫，四肢無力，腹部飽脹，病了一個多月沒有起床……

玩火者必自焚

幾乎在一夜之間，北河口鄉涌出如此多的陽性病人，人們既感到焦慮和不安，同時也產生了懷疑。特別是陳媛上午抽血，下午結果就出來了，速度之快，超出了常規，尤其是不見化驗單，只聽廣播通知，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一些被判為有病的群眾陸續到縣、區醫院復查，結果完全推翻了陳媛、 蔡長斌的診斷。 人們心頭的疑云更重了。光正村村委會派人到血防站去索要化驗單據，發現全村530人抽血，陳媛僅送檢13人， 139人的血吸蟲、 肝炎、貧血病全是陳媛胡謅的！

被愚弄的群眾憤怒了，他們結伴到鄉政府請愿、靜坐，到血防站拆房、砸招牌，受害的師生制作了“還我鮮血”、“嚴懲騙子”的橫幅，準備去縣城游行示威。

在這緊要關頭，北河口鄉黨委、政府及時到各村做思想工作，安定民心，緩和氣氛；同時，他們經過初步調查后，向縣委、縣政府遞交了《關于荷花血站在我鄉查治血吸病的情況匯報》。 縣委副書記、 縣長李新國閱此報告后，批示立即組織調查。

縣紀委、監察局領命后，當即邀請血防辦的同志組成聯合調查組，趕赴案發地點。

經過19天的內查外調，聯合調查組終于弄清了問題的來龍去脈，經報請縣委、縣政府同意，對有關當事人作出了嚴肅處理。

曾毛彬、陳媛、蔡長彬等人在查治血吸蟲病期間，嚴重失職瀆職、弄虛作假、私毀血液標本、隨意判定陽性病人，既使群眾遭受了重大損失，也敗壞了黨和政府的形象，他們分別受到了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行政開除留用一年等處分。

鑒于當事人的所作所為觸犯了刑律，目前紀檢、監察機關已將此案移送司法部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