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得他們傷悲

她從沒想過,自己要見劉德華的時候,別人是不是也在焦慮這個問題,“你說我該怎么辦”?

看見一個將死之人,媒體過去就應該就是拍照,而他的旁邊有相應的人來幫助他們。楊麗娟事件也應該是這樣,可是他們沒錢買票,沒錢吃飯,到了蘭州也沒有地方住,這個時候本不應該媒體出來做,但除了媒體誰來做?如果沒有媒體給他們捐錢,他們也許就會餓死。如果有一個中間機構,那么媒體是不是也就沒有所謂的“拿錢買控制”了呢?正是因為社會有缺環,那么這個時候應該檢討的是去補缺環的人還是這個缺環呢?

我從頭到尾都沒把楊麗娟和家人當成怪人,既沒有歧視,也沒有順從。

“你能理解我們吧?”我記得楊麗娟和她媽媽不停重復著這句話,還有一句是:“你不會害我們吧?”其實兩個問題都不需要我回答。她們說的每件事情我都能理解,她們跟小老百姓沒有區別,只是因為這件事情跟劉德華有關。

我就把她們當成普通人對待,每個人都喜歡回憶讓自己高興的事情,每個人都會挑揀歷史,我有耐心,聽她們講想講的東西。當晚,楊麗娟的媽媽請求我留下來跟她一起住,為了留住我,給我泡了最后一碗從香港帶回來的方便面。

三天之后,她們給了我楊勤冀留下的電話本。我所做的,就是花了兩天時間,把電話本上的幾十個電話挨個打了一遍。

采訪之前,陳明洋跟我有一席長談,楊麗娟的爸爸是為什么,借錢給他們是為什么……我還記得跟陳明洋半開玩笑地說,也許蘭州人都過著《讀者》一樣的生活。

知道得越多,責任越大。比如最后幫楊勤冀借了11000元去香港的人,一個曾經見義勇為的人,當時也要被逼瘋了,自己做點不成功的小買賣,養活妻子和兩個女兒,還得為別人還錢。采訪完后,我掏出錢包里所有的錢,以純個人名義給他。后來劉德華知道了,通過我匿名幫他把錢都還上了。

我曾經有過很大的猶豫,要不要這樣把他們曝光在世人面前。如何選擇材料,是一個很大的決定,能繞開的我盡量繞開,比如她們家庭里更多“奇異”的事情,我不斷提醒自己,不能讓自己的文章出來,讓讀者覺得獵奇,或者把他們妖魔化。

如果要對楊家的行為問無數“為什么”,有些情況是無法繞開的,比如楊父的奇異家庭、楊母的前后生活、楊麗娟父女的關系。楊麗娟一家如果不是公眾人物,沒有人有資格把這些東西公開,但他們使用了媒體,并因為成為公眾人物獲得了好處。另一方面,他們是公眾人物,同時他們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我不能把他們逼到墻角。

怎么使用題材,是一個極其微妙的博弈過程。我非常理解編輯張捷想把楊家父女關系的一段提到導語里,引起讀者注意的方法,但我堅決不同意她這么做,而是把這段意思,非常輕地藏在文章之中。

跟張捷還有一個爭論的焦點,分析楊麗娟一家的邏輯是否重要?張捷說,精神病人也有精神病人的邏輯,精神病人蹲在角落里,他認為自己是一棵蘑菇。我認為,精神病人的邏輯是,這一次他認為自己蹲在那里是蘑菇,下一次他蹲在角落里可能覺得自己是椅子,再下一次別人蹲在那里裝蘑菇,他可能會嘲笑別人:你明明是人,為什么要裝蘑菇?

就像每個人有挑揀歷史的權力一樣,每個人也會選擇性地遺忘歷史,甚至在意念里改變歷史,誰能確定楊麗娟真的做了一個“夢”?我之所以不讓張捷刪掉導語里的純敘事部分,是因為這些細節能傳遞出不易察覺的楊家,比如“每次接起電話,她都會以‘我現在真的不能接受訪問’開頭,跟對方聊上半個小時——從這個記者嘴里聽來的話,她經常會放到跟下個記者的聊天中解釋,讓每家媒體都有‘獨家專訪’。”也許“夢”也是某個鄰居聊天時對他們家的提醒——他們也許就是在人們一步步的常規邏輯下,建立起來了讓別人認為可行的邏輯。如果你留意,正文中所有楊麗娟說“夢”的部分,我都加上了引號——這是一個媒體的態度。

我認為把攝像機架在楊麗娟家里,基本上是一種獵奇。我很喜歡風端關于“攝像機”的說法,一個人的悲劇絕不可能是獨立發生的,一定有個人因素和社會因素,與其在楊麗娟家架一部攝像機,不如在楊麗娟家外架一部攝像機。

楊麗娟家外有什么呢?一個資源枯竭的小鎮帶來的上一代的災難;災難下無奈而錯誤的結合;普通人無法擺脫的心比天高、命比紙??;遭到歧視的精神生活、心理問題;義務教育的缺環;鄰里、社會關系的惡性博弈;經濟和精神貧窮帶來的猜忌、多疑……拆分開來,這就是中國老百姓無法逃脫的困境和麻煩。

阿干鎮的采訪要歸功王軼庶,我所采訪的拍阿干鎮紀錄片的邴哲,就是他的朋友,王軼庶自己以前也曾去阿干鎮拍過很多東西。邴哲最吸引我的話是:“阿干鎮出楊麗娟這樣的人就不奇怪了。”怎樣的人?為什么不奇怪?

第二次邴哲陪我們一起又去了阿干鎮。我看到了一個當地的“多國部隊”,穿著各種軍隊組合衣服,像暴烈刑警一樣指揮交通的瘋子。街道最多能容納兩臺車并行,而他舞著旗子幾乎占滿整個街道。同行的邴哲提醒我不要拍照,這個瘋子在阿干鎮上很多年了,至今仍然具有攻擊性。

楊父跳海之后,有人開始批判媒體,媒體有錯嗎?

如果沒有媒體的資助,楊家母女從香港出境到深圳,身無分文,完全可以餓死;沒有媒體資助,她們也無法回到蘭州;沒有媒體,他們在蘭州也只能露宿街頭……媒體想把捐的錢找一個中間機構管理起來,既不讓他們餓死,也不讓他們拿著錢再去找劉德華,但沒有人、沒有機構愿意接手——誰同意接手都是一個巨大的麻煩,你不能責怪任何人,這本來就是社會的缺環,我們沒有這樣的機構。

我更想探討的,是導致楊麗娟一家走到今天的合力。每個人都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楊勤冀認為見了劉德華,一家就能好好活下去;楊母認為,自己很委屈,但從來沒有真正離開過家庭和孩子;楊麗娟認為自己只有一個小小的心愿,如果多年前就達成,就不會有今天的悲劇了;劉德華認為不能給粉絲錯誤的鼓勵,這樣會導致更多的人自殺、賣腎;收到楊麗娟情書的中學老師認為不能傷害楊麗娟,才把情書交給她爸爸……事情的結果,卻是一步步走向錯誤和悲劇。

報道刊出之后,楊麗娟還是經常給我打電話,向我尋求各種幫助,我也會經常給她打電話,問她的近況,提醒她去領社保、找工作。最耐人尋味的,是楊麗娟有一天告訴我,她被一幫瘋子騷擾,電話、短信不斷,他們就是想要見她,想要幫助她。“你說我該怎么辦?”這是楊麗娟的原話——她從沒想過,自己要見劉德華的時候,別人是不是也在焦慮這個問題,“你說我該怎么辦”?

每個人都在做自己認為的好事,但卻帶來了一個錯誤的結果。我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附:袁蕾訪談

采訪整理:黃婷

應該放大的不僅是阿干鎮

采訪者:我們注意到,各大媒體對于楊麗娟的報道都集中在楊家人身上,而你似乎更加關注楊麗娟的家鄉和他們生活的環境背景。

袁蕾:我始終相信,每個人都跟自己生活的環境有關,從一個人我們自然而然就想知道他們一家人發生了什么,他們周圍又發生了什么。2006年大家可能認為他們只是為了追星,大家以為賣腎已經是過激的行為了。沒有想到的,是這件事和追星沒有太大關系,只是披了一件追星的外皮?,F在人死了,才開始鄭重其事地關心他們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從對事件的關注,轉變到對他們人的關注。

采訪者:在你的文章中用三個詞來形容阿干鎮的人:“脆弱、敏感、絕望”。三個詞能很好地概括那里的現狀和環境嗎?

袁蕾:這三個詞也是在概括中國。他們身上所帶有的“敏感,脆弱,絕望”事實上是中國大部分老百姓都有的。你可以分開來看他們身上的每件事,比如他們說的委屈,在班里在單位受到欺負,說自己沒錢辦不了事,有希望實現不了,而這些都是中國老百姓有的感受。他們去了信訪辦,給中央領導、央視、香港特首寫信,楊勤冀在自己的本子上總結,現在辦事,一靠關系,二靠經濟實力。他們跟大部分上訪的人遇到的問題是一樣的。如果楊麗娟一家有什么戲劇化的地方,那就是他們將這些悲劇集于一身;他們上訪的目的是見劉德華——一個大部分人無法理解的沒有意義的目的。

采訪者:把楊麗娟事件的原因歸結于阿干鎮,是不是對阿干鎮其他人不公平呢?畢竟這里就出了一個楊麗娟。

袁蕾:非得整個村都得了艾滋病,我們才能去關注“艾滋村”?一個人無法脫離環境單獨存在,一個人也不是只跟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有關,它是一個長期的累加過程。

風端同學說,如果我們的報道是攝影機,那這個攝影機架在楊家家里,無論拍得多好,都會是一種獵奇,這個攝影機要架在楊家外面,楊家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拍攝楊家是怎么一步步跟外部環境合力走到今天的。

也許應該放大的不僅是阿干鎮,還有蘭州、西北,甚至是中國。

該不該報道VS怎么報道

采訪者:你在文章中提到,有記者給她們母女提供像買飯之類的幫助,你贊同同行的這種做法嗎?

袁蕾:我也給她們買過飯。媒體成了楊麗娟事件被檢討的核心,雖然我并不同意,但也可以先來看看這個所謂的“核心”。首先,媒體該不該報道楊麗娟事件?2006年曝出楊勤冀要賣腎幫女兒見劉德華,這有沒有報道價值?如果有價值,媒體報道了有什么錯?楊勤冀死后,媒體應不應該報道呢?有人說香港媒體自律,拒絕報道楊家的事情,其實楊勤冀的死最先是香港媒體報道的,刊登在社會版,內容是說有內地游客過來跳海自殺,他們以為這與內地人騙香港的社會保險有關。報道刊登的第二天,他們才知道原來跳海的人就是來香港找劉德華的人。包括香港媒體在內,都開始大量報道。我問你,你覺得媒體要不要報道?

采訪者:這件事不值得報道。因為這是一個個人的過激行為,媒體報道后,必然會擴大其影響,難免有炒作的成分。炒作之后有可能讓當事人“下不來臺”,她可能會更加堅定一定要完成這件事的決心了。

袁蕾:那些上訪的人,要不要報道?如果報道了,你會不會想到,你事實上給國家增加了難度,這種上訪的事很多,但你報道了就擴大了影響,你是不是也破壞了安定團結呢?

采訪者:我覺得這個又不同了,因為一個追星事件是很容易被炒作的,而這樣一種娛樂化的事件被炒作之后,媒體的作用真的還是在幫忙嗎?

袁蕾:香港媒體在報道楊勤冀跳海自殺時,并不知道他們就是追劉德華的人,以為他們是因為其他一些走投無路的原因,那就純粹是一個自殺案件,應不應該報道呢?媒體不是先知,也不是法官和警察。

采訪者:一般人都不太清楚最先進行報道的是香港媒體,只是到29日才看到內地各大媒體上“追星13年,老父跳海自殺”的消息,大家可能并沒有注意到這一消息是怎么出來的,也許就像你說的,香港媒體在報道自殺消息時并不知道內情,而之后才知道了自殺的是追星的那個人,然后消息開始爆發。

袁蕾:現在的情況是人人都會評論,在沒搞清楚事情的情況下就開始做各種各樣的評論。我覺得媒體的責任就是要把事情報道清楚。由于許多人都對媒體的報道頗有微詞,我們可以從頭開始討論一下,首先,你覺得是否應該報道這件事?或者說應該報道,但應轉換角度?

采訪者:我覺得這件事應該要報道,但不應該像這樣報道。

袁蕾:那么哪些報道是讓你覺得反感,或者不應該報道的呢?

采訪者:我對內地媒體對楊麗娟事件的報道做了一個小結,基本上各大媒體都花了很大的版面篇幅來做,許多還將其置于要聞版的位置。我覺得用這么大的篇幅來報道是不必要的。因為篇幅大了,對社會的不好的影響必然會大。第二,我感覺有的媒體采取了一些實質性的舉動幫助她們追星,比如北京電視臺,我感覺這越過了媒體的底線。

袁蕾:那我們有一點共識:不是該不該報道,而是怎么報道。

怎么報道?第一,對楊麗娟事件,由于涉及到一個明星劉德華,它既可以被看作是社會事件,也可以被看作是娛樂事件,對我來說,放在哪個版,沒有多大關系,一般讀者并不是像你們學新聞的人那樣,對哪個版面有很強的敏感。

報道會不會促使他們加劇追星?很簡單,如果楊麗娟所說的“夢”是真的,并且號稱堅持了13年,這13年中似乎沒有媒體對他們進行報道,他們為什么還是會堅持下來了呢?他們在這13年中并沒有受到媒體的影響還是走到了今天這種地步,所以我并不認為媒體讓他們走上了絕路。

采訪者:如果媒體沒有做錯,那么為什么越到后期,媒體越多地開始了反思?你怎么看待這種反思呢?

袁蕾:我認為這是媒體的一種操作方式,就像第一天刊登一條消息,第二天辟謠一樣。外界把矛頭轉向了媒體,同時報道這個又能給媒體帶來直接的經濟效益,那么反思當然是一種很好的方法,又報道了事件,又顯示了所謂的正義。

我們應該首先看到缺的部分

采訪者:那你認為媒體在這件事情里面有沒有做錯的地方?

袁蕾: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在文中,我只把北京電視臺當作媒體報道的案例。一是因為楊勤冀寫信痛斥媒體的時候拿的就是這個案例,他們覺得北京電視臺拿假劉德華來欺騙他們。如果這里真的有欺騙,那我覺得無疑是值得譴責的,但這只是楊勤冀單方說法。我采訪了另外一方,北京電視臺記者陸納。他前后三次去楊家采訪,第一次去時他對楊家是挺同情,心想是不是我幫他們見了劉德華就能圓了他們的夢呢?就好像其他一些媒體所辦的像《真情時刻》這樣的欄目,幫你找很久不見的親人朋友或者想見的明星,幫你完成這樣的愿望。

采訪者:有區別的,要看對方是否愿意見。

袁蕾:媒體幫助個人完成一個不現實的“夢”是不正常的,但記者代表媒體,同時他也是有感情的個體,他不是先知,幫與不幫落實到細處就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的事情了。

第二次楊勤冀說陸納帶了一個假劉德華來騙他們,而陸納的說法是,他聯系了劉德華的公司,對方說不能見,他又感覺到楊家可能并不是像他之前想象中的那么值得同情。這時一個在模仿秀中長得很像劉德華的人吳可打電話給電視臺,說自己長得像劉德華,表示愿意去見楊麗娟。這時我相信,無論電視臺還是吳可,都有炒作成分,但對于一個需要收視率的媒體來說,這樣的要求大家都不會拒絕——當然應不應該拒絕又是另外值得討論的了。如果說像楊家說的媒體騙了他們,那么媒體肯定是有責任的,如果像陸納他們說的想幫助他們,那么這就是一個“灰色地帶”了。

第三次,楊家一家人進北京,他們知道劉德華在北京開《墨攻》發布會,我不知道這個消息是陸納告訴他們的,還是他們自己知道的。但他們去找陸納要求他帶他們去看劉德華。陸納告訴我,這時他以個人身份買了兩張票陪著楊麗娟去了發布會,并且這件事沒有在任何媒體上報道出來,他沒有帶攝像機。這又是一個“灰色地帶”。

采訪者:知道了這些以前不知道的細節后,我覺得這種“灰色地帶”確實有值得考量的地方,但我本身還是不贊同媒體介入到這種實質性的幫助中來。

袁蕾:我覺得媒體本不應該承擔起給他們買飯的責任,媒體應該承擔的是報道事實真相,媒體原則上只應該做這些事,每個人恪守其責,這個社會就能良好運轉了。就像你說的,看見一個將死之人,媒體過去就應該只是拍照,而他的旁邊有相應的人來幫助他們。楊麗娟事件也應該是這樣,可是他們沒錢買票,沒錢吃飯,到了蘭州也沒有地方住,這個時候本不應該媒體出來做,但除了媒體誰來做?即使有人捐了錢,也沒有人沒有機構來接手,民政局也不愿出來,我聯系了他們的親屬,他們也不愿意出來。這個時候媒體的行為,或者是動了惻隱之心,或者是有炒作的成分,或者為了自己采訪便利,但事實是,如果沒有媒體給他們捐錢,他們也許就會餓死。如果有一個中間機構,那么媒體是不是也就沒有所謂的“拿錢買控制”了呢?社會有缺環,那么這個時候應該檢討的是去補缺環的人還是這個缺環呢?

每個媒體都有自己的報道角度,這是我認為的,楊麗娟事件更值得關注的部分:種種的缺環。就像風端說的,可以從架在楊家外面的攝像機,看看鄰居、周圍、社區、政府,甚至整個中國。楊家為什么會一步步走到今天?討論媒體的作為和不作為,是一個角度,但這不僅僅是媒體在起作用,媒體大規模報道的是楊勤冀自殺以后楊麗娟的表現。13年并不是一個短的時間,我更想知道,這13年楊家旁邊的人做了什么。如果楊家人是精神病,社會是怎么跟他們“和諧相處”的。

我沒寫出來的,還有十多個

采訪者:你采訪前有想到會采訪陶菊英的相好之類的人嗎?

袁蕾:我不知道陶菊英有情夫,我是一步步采訪得來的。但我肯定想找他們一家身邊的人。陶菊英給了我一個楊勤冀的電話本,上面有很多人的電話,包括萬龍的。

采訪者:她為什么給你電話本?

袁蕾:我想是因為我從沒有把他們當怪人吧。我從第一天開始就認為他們是普通人,也沒用認為他們不正常。陶菊英一直在和我講她的故事,講到第三天,她就把電話本給了我。我按照上面的電話一個個打過去,一共二三十個號碼,花了兩天時間。

采訪者:楊勤冀手里會有陶菊英相好的電話,這不是很奇怪嗎?

袁蕾:其實從這點你可以想象,他們一直是在一個很平和、和諧的環境中生活。

采訪者:我統計了一下,你的報道中出現的被你采訪的人有十來個。

袁蕾:我沒寫出來的,還有十多個。

采訪者:這些人是因為不愿意說還是不愿被報道出來?

袁蕾:是因為我覺得他們提供的可能是無用信息或者重復信息,我沒選擇讓他們出場。

采訪者:有沒有采訪到楊家親戚呢?他們好像沒出現在報道中。

袁蕾:我找到了楊勤冀的侄兒,也是楊家惟一的親戚,他大哥的兒子。這個人也是蘭州一家報社的記者,并且他也是從報道中知道的楊家的事,親戚之間長期不相往來的。還有陶菊英的一個兄弟。實際上她還有三個弟弟在蘭州,據說這些弟弟也都是游手好閑,原來楊家經濟還算好的時候,經常來家里蹭吃蹭喝。

采訪者:你在采訪中有遇到什么樣的阻礙嗎?

袁蕾:這是肯定有的,有人不愿談,有人大罵他們說他們丟蘭州人的臉之類的,還有人說媒體不應該這樣做等等。

采訪者:我看到你的博客上寫到楊麗娟給你發短信,打電話,能看出她是很信任你的。你是怎么取得楊家人的信任的呢?

袁蕾:平等交往。就好像我讓你叫我的名字,而不是“袁老師”一樣,大家都是平等的,我采訪任何人,官員也好,都是直呼其名的。楊麗娟之后給我發短信,打電話,什么事都征求我的意見,她希望從我這里得到支持和同情,但我知道我的任何鼓勵的話都會加劇她的行為,所以我一直很克制。我看到有人在網上說我對楊麗娟刻薄,但我在博客上寫的“你說我該怎么辦”,是從楊麗娟這里發的,也是從劉德華那里發的。你不覺得是一件很諷刺的事情嗎?當她問我怎么辦時,我說你也知道會被人騷擾。她會說那群人是瘋子,沒有理智,打擾她正常的生活。

個人看法

采訪者:你可以說你理解他們家,但許多人眼里,楊家人就是瘋子。

袁蕾:各人有各人的判斷,我不對任何人做判斷,但我能理解他們是怎么樣的人?,F在的人太容易做判斷了,記者的職責就是搞清楚來龍去脈,而不是帶著先入為主的看法,忙于下判斷。比如法拉奇,可能很多人覺得她高不可攀,是因為她采訪時提問尖銳,尖銳誰不會,關鍵在于你是不是尖銳到了“點”上。

采訪者:你對楊麗娟就沒有個人看法在里面?比如我就不喜歡這樣的一個人。

袁蕾:我只會在博客上調侃楊麗娟像芙蓉姐姐。當我代表媒體的時候,我不是單純的我自己,我是在工作,我盡量會不帶自己的看法到報道里。我在寫稿的時候也有很多掙扎,比如萬龍,他說了兩個多小時,其中任何10分鐘的東西都可以成為頭版頭條,但我很矛盾。楊麗娟和陶菊英利用媒體,他們成為了公眾人物,他們的隱私可以被公開;但他們并沒有犯罪,沒有危害社會,這個隱私的度在哪里?

采訪者:如果楊麗娟以后還繼續和你聯系,希望你幫助她,你會怎么做呢?

袁蕾:我覺得我能幫她的話就會幫她,但我會把握一個度,不會促使她悲劇的再次發生。其實這就跟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一樣。如果說我有介入的話,一是幫她們買飯,但我把握的一點是我不會直接給錢;第二個就是借錢給楊勤冀的那家人,我給了他們錢,因為這個人在整個事件中是比較冤枉的人,我比較同情他,所以當時我就拿了包里剩下的三百塊錢給他們,雖然這些微不足道幫不上什么忙。后來劉德華那邊知道了也覺得這個人挺冤枉的,于是就想偷偷地把這個錢給補上,但是不要出他的名,不要告訴媒體,只要我知道就行了,后來我就把錢拿給他們了。

采訪者:楊麗娟有沒有向你說過她對媒體的看法?

袁蕾:她說媒體欺騙了她,她覺得媒體就應該同情她,就應該幫她找到劉德華。她就說如果媒體早幫她找到劉德華,安排她見了面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所以得出媒體害了她。

采訪者:楊麗娟是一個很會應付媒體的人嗎?

袁蕾:她不會拒絕任何一個媒體,而且她對媒體掌握得非常清楚,知道哪些是大報,哪些是小報,哪些有用,哪些沒用。她也知道要給媒體哪些消息,比如我跟她說了某件事,然后她馬上接了一個電話,她會轉過來捂著話筒問我,你剛才說的那件事可不可以跟他(打電話的人)說。我說不能,她就不說了。她是一個聰明的人。

采訪者:你覺得現在事情處于一個什么階段?

袁蕾:現在人們處于一種盲目的反思自醒階段。

網絡編輯:mer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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