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憲益 最后的士大夫、洋博士兼革命者
一位監獄的官員對楊憲益發表了一番語重心長的談話,大意是:你干過好事,也干過壞事;當初抓你是對的,現在放你也是對的;你在監獄住了4年,伙食費要從你的工資里扣取。
楊憲益思索片刻,拿起自己的“紅寶書”,把第一頁林彪寫的前言撕掉了
北京的后海這個季節游人如織。人稱“胡同串子”的人力黃包車迎來了他們的豐收年,他們在錯綜復雜的小巷來去自如,諳熟每一個旮旯的看點,更了然高鼻梁綠眼睛們的心思。他們一邊用流利的英文講價,一邊用饒舌的京腔向老外們搬弄京城名吃:爆肚、豆汁兒、疙瘩、芥末堆兒……這些發音在老外聽來幾乎沒有區別的名目,讓他們眼睛瞪得溜圓,徹底“暈菜”了。
昔日整肅莊嚴的王府繁華已經改換門庭,投其所好地散發出曖昧的小資氣息。幾乎所有沿街的房子都被割據,經過裝修,變成了商店、酒吧、咖啡館,侵略,還在向胡同深處蔓延。胡同深處,還有人家,他們的大門常關,回避著游客們好奇的眼光。沿街那些都是秀,是戲說,是眼球經濟;只有他們才是皇城根下的主人,是正傳,是家常日子。老宅子的木門朱漆斑駁,但門口的石獅子告訴你,連低調都是有來歷的。
后海的小金絲胡同里,藏著楊憲益的家。“小金絲胡同兒”用京腔念出來,流露出一種對富貴的輕狎,在此之前,他的上一處居所名字更唬人,叫“百萬莊”。對楊憲益來說,富貴只是個虛名罷了,推開門,是極素樸的——雖然他也曾出身王侯之家。
楊憲益的一天簡單到幾乎沒有變化,他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就是這么坐著,打發一個下午。他抽最便宜的煙卷,鐘愛的酒已經被醫生禁止,他鄙夷電視節目的無聊,而他的眼睛,也漸漸不能讀書了。這個94歲的老人思路依然清晰,記憶力一流,智慧的頭顱似乎將是他最后一個衰老的器官,但其他器官已力不從心,很難再給這個全身最卓越的器官提供樂趣。
1941年,新婚燕爾的楊憲益和戴乃迭
拍攝于北京后海楊憲益小女兒家中。94歲的楊憲益行動有些不便,但耳聰目明思路敏捷
晚年的楊憲益和戴乃迭
白虎星照命
富貴與楊憲益總有著擦身而過的緣分,作為天津中國銀行行長惟一的公子,楊憲益從小就穿著袁世凱贈送的、象征王公身份的清廷黃馬褂。父親去世以后,只有七八歲的他就須穿戴整齊,以父親的名義出席董事會。但這一份豐厚的家產很快被兩個叔叔的投機生意虧空,加上貨幣貶值和仆人的偷盜,到了1949年解放時,楊家的房產田地已經賣得罄盡,銀行存款實際也化為烏有。
出生在民國4年(1915年)的楊憲益生肖屬虎,母親在生他之前得了一夢:夢見一只白虎躍入懷中。白虎星是兇星,但算命先生說,這個夢既是兇兆又是吉兆:這個男孩將是家中惟一的男丁,克父傷子,而他在經歷重重磨難后,將會成就輝煌的事業。“我不知道自己一生的事業是否算得上輝煌,但是我確實是母親惟一的男孩,而且我5歲時父親就病逝了。在過去的70余年生涯中,我確實經歷了重重磨難。所以,那位算命先生盡可以說他的推算大致不差。”
楊憲益的自傳在意大利出版的時候,書名是《從富家少爺到黨員同志》,題目里透露出的是基于財富與政治的個人命運;在大陸出版的中文版本是《漏船載酒憶當年》,是知識分子那種顧左右而言他的隱晦;到了篤信風水命理的香港人那里,書名就變成了直戳戳的《白虎星照命》。
楊憲益常說自己是不迷信白虎說的,但他并不忌諱談這些,他在自傳開頭便把自己的出生與父親的去世聯系起來,認為這就是他的命運。這種矛盾的態度,揭示出他內心的隱痛。他惟一的兒子,因在“文革&r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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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老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