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3號黑管手雨中謝場
北緯40度的6月27日對于3號黑管手的謝場最初沒有任何反應,僅僅是熱。似乎要把人們的淚水都蒸發掉。
3號黑管手走了,突然之間。
很抱歉這樣叫她,她當然有名字,銀鈴般清脆的名字。
最早認識她是在小學。學校組織了一個銅管樂隊,我那時在樂隊里做薩克斯手,前面是兩排主力的生猛小號,后面則是一排黑管。其實小號手們都堪稱“大號”,聲音蓋過了其他樂器的總和,尤其是黑管。學校發給黑管手的黑管是吹不響的,哨片都爛了。結果,除了小號手大家都在“磨洋工”,我離黑管女生們近,常“就近”聊天。久而久之也就和和善的3號黑管手有了些交情,談談天氣如何,值周生又怎樣罰低年級學生,某某老師怎樣了之類。說到有趣的事時她會非常禮貌地微笑,現在坐在皮椅上,闔上眼睛,我還能想起那微笑,純凈之至。
一次樂隊外出,我有急事要打電話回家里,一時找不到座機,3號黑管手馬上就掏出手機,雪中送炭。我趕忙道謝,她微笑不語。仍然是那個微笑,就好像你被凍僵了后,有人輕輕地敲你的腦袋,一股暖流從頭開始,慢慢流遍全身。
作為她社交圈中邊緣的一員,我和她并沒有很深的交情。小學畢業之后,我進入本市某個重點中學的校中校,而她則在那所中學的本部。我極少在學校見到她,對于她的變化也完全不了解。就這樣,中考后我進入市立高級中學,3號黑管手則進入一所私立學校高中部。課余有幸拜在一位特級教師門下,第一次去上課時竟遇到了她這位老朋友。
她并沒有看到我,就算看到,也認不出來了吧?畢竟,作為傳說中的“交際花”,有那么多人要去記呢!不過還是頗感懷念,看看黑板上的函數問題,覺得基本能拿下,就拉了拉旁邊的C君:“嘿,那個……”C君與她同班,我向他咨詢了一下她的近況。“噢,學習就會很慘了……”C君說著朝3號黑管手的方向努了努嘴,她正蹲在課桌下,跟一位男生在聊些什么。“還有這個……你也看到了。”我諾諾地應答,“哦,以前同在學校樂隊……”
3號黑管手只來過幾次,便不再見她蹤影。
直到一次我到車庫取車,看到一個很熟的背影,很快就看到了那張臉,那張帶著溫暖的微笑的臉。不必再想,正是3號黑管手。她也看到我了,讓我欣慰的是,她還記得我,我們彼此招了招手,一句話也沒說。我有些呆地按下遙控器,看著她進樓才發現,她就住在我家車庫所在的那個樓。
以后便稍稍留了點心,尤其是上學時去車庫取車,經??梢钥吹?號黑管手穿著她們學校顏色很深的校服,從樓里出來,如果正好碰面,就招招手?,F在想起來,那些日子還真是很巧,幾乎天天都會看到她,白色校服和紫色校服,青春的顏色,區別就這么大么?
我挖空大腦,對她大抵就是這些回憶了,零散破碎,直到昨天中午聽到她的死訊,這些也就成了全部的全部。
學校為適應高考作息時間,要求學生午睡45分鐘。我一覺醒來滿身大汗,正找扇子,一位沒睡的同學突然冷冷地說:“你認不認識……”她說了幾遍,我才聽清那個記憶深處的名字——“認識??!”“她死了。”像有3個鉛球在我心底做自由落體運動。“死——死了?”
據說,昨天下午3號黑管手自稱身染風寒,請假出校,結果跟一位男士去了一家網吧,開了包房。由于該包房漏電,她不幸觸電而亡。這個消息在學校傳得飛快,到處都有人在不解地談論為什么上網也會觸電。
晚上回家,天黑如墨,我把車停進車庫時往旁邊瞥了一眼,幾個人坐在塑料凳上,圍成一圈,低聲說著什么。據說,下午已經草草出殯了。
我與好久不見的C君取得了聯系,他講了一個我不可能從女生那里聽到的版本。我不愿相信那是真的,雖然之前我也很不解單單上網怎么會觸電。但我還是把那當作一個無聊的傳言,畢竟人都已經去了,把死訊加上粉色八卦傳播,難道不是很不人道么!
我班里有不少3號黑管手的熟人甚至密友。有女同學聽到消息后感到有些發涼,她不愿相信一個幾天之前還與自己談笑風生的大活人,就這樣永遠虛無。那時她正在和別的同學說話,雖然背對著我,但我知道她的臉色非常差。
就像托爾斯泰當初創作《安娜·卡列尼娜》前總能看到一個白色女人的影子一樣,我時不時就會想起3號黑管手當初在樂隊里的形象,穿著整齊的樂隊禮服,拿著黑管,當然,還有那一抹永遠不會褪色的微笑。
在文學作品中,對于一個人物的謝場,大自然總要有些反應,作者們最喜歡用的是雪。一場純凈的雪,能覆蓋住人們的悲痛,冰凍住紊亂的心靈。北緯40度的6月27日對于3號黑管手的謝場最初沒有任何反應,僅僅是熱。似乎要把人們的淚水都蒸發掉。
當夜我睡得很晚,不記得什么時候睡著,然后被滴滴答答的雨聲吵醒。這場始于清晨的雨,似乎在洗刷3號黑管手留在塵世的那些痕跡,也洗刷那些為她感到難過的心靈,滴滴答答的雨聲正是獨一無二的哀歌。
雨在10點左右就停了,悲痛是不是也應當到此為止?
這個世界依舊,依舊人來人往,社區的老太們依舊會有談資消遣。少了一個影子,去了一點顏色,不會有什么影響的。
不過我想我會一直記得那抹微笑的,那是雨水洗刷不掉的印記。
網絡編輯:老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