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記者問”中的朱镕基

朱镕基是一個較真的人,對于外界有人給他的“賣國賊”、“赤字總理”稱號,他一概不予接受。

朱镕基以“答記者問”的形式“回歸”公眾視野,再次將人們拉回那個屬于他的年代

“一天到晚都頭疼”

朱镕基總理的任期并不長,只有5年,就是這5年,讓他走進了歷史。觀察家們分析,朱的成名源于之前中國政壇少有像他那樣有鮮明個性的人物,比如,第一次以總理身份公開亮相,他“地雷陣”、“萬丈深淵”等極富形象色彩的比喻,讓公眾興奮、激動,同時也道出了中國改革的艱難現實和窘境。

朱镕基對改革是這么定義的,他說:“改革,是一場人們在思想上、組織上和社會生活方面的極大的變革,所以不能不產生矛盾,也不可能不遇到阻力,有時候,會引起一些并不很了解前景的人的一些不滿。”

“比方說,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影響最大的時候,中國曾經有1000萬國有企業職工下崗或者說失業。這當然引起了社會不穩定,一直到現在(2000年9月,接受日本媒體采訪時說),這些下崗職工也不可能完全都能就業……”

“又比方說,由于我們采取的農業政策的成功,中國人解決了吃飯的問題,糧食不是不夠,而是超過了需求。在供過于求的情況下,糧食價格不斷下降,農民收入減少,引起了農民的不滿。”

2002年3月,在全國人大記者招待會上,朱镕基坦陳了自己的憂慮:“我一天到晚都頭疼,最厲害的,就目前來講,主要是增加農民的收入。因為這4年里,國家的公務員差不多增加了一倍的工資……大多數大中型國有虧損企業在3年里面已經基本脫困,很多企業職工的工資也有很大的提高……但是比較起來,農民的收入增加得不快,個別地方還有下降……”

在1999年的記者招待會上,總理一年的他感慨異常:“過去的一年我感到非常難,這個困難超過了我預料的程度。第一,我原來沒有估計到亞洲金融危機的影響這么大;第二,我國發生的歷史上罕見的特大的洪澇災害也超出了我的預料……”

話鋒一轉,他又說:“我所不滿意的,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但是,我也感覺到,有個別部門和地區沒有很好貫徹中央的方針政策……”

讓人民來評價

朱還未卸任時,已經在不同場合多次表示,對本屆政府的評價,“由人民和歷史來做。”在很多問題的處理上,他也常從歷史感角度出發。

針對美國遲遲不給予中國永久正常貿易關系待遇,朱镕基幽默地說:“克林頓總統說了這樣一句話,如果現在不批準,恐怕要后悔20年。我可以加一句,不只是后悔20年,恐怕千百年以后,美國人民翻到這個歷史的時候,也會要后悔,為什么當時犯這個錯誤,掩卷而長嘆……”

針對人權問題的提問,朱镕基說:“美國國務卿奧爾布賴特最近訪問中國時,我告訴她一句話。我說:‘我參加爭取和保障人權運動的歷史比你早得多。’她說:‘是嗎?’表示她不同意我的意見。我就說:‘不是嗎?我比你大10歲,當我冒著生命危險同國民黨政權作斗爭,參加爭取中國的民主、自由、人權運動的時候,你還在上中學呢!……中國幾千年是封建社會,還有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歷史,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只有50年,50年怎么可能把所有問題都解決?”

在很多人的腦海以及媒體的報道輪廓中,朱镕基是一位銳意進取的革新者,可他自己并不這么看——“我稱不上改革的先鋒,絕對不敢稱自己是改革的旗手。這個旗手應該是鄧小平先生,他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

“我在經濟改革中所做的工作,是在以江澤民為核心的中央領導集體的領導下做一些具體的工作。當然,開創經濟改革新局面這個工作是很艱難的,我做的一些具體工作還是比較輕松一點……”

朱镕基的“地雷陣”和“萬丈深淵”等名言影響深遠,很多人沒有注意到,就這個“名言”,他也進行過澄清:“我在就任總理的時候,曾在記者招待會上面講過這樣的話:‘不管前面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我都將一往無前……’我沒有說我已經踩在‘地雷’上,沒有。這是表示一種決心。”

就總理任期,他曾這么總結:“我在本屆政府就職時提出的經濟改革目標,現在(2001年10月)已經基本實現了。當然,我說的基本實現是指我提出的階段性目標已經實現了,但整體的中國經濟改革還沒有完成,要走的路很遠。”

“至于政治改革,我認為,在我的任期內,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也取得了很大進步——西方國家所認為的政治改革和我們理解的政治改革是不一樣的……西方國家認為的政治改革的標準是,是否實行多黨制,是否實行普選,是否實行‘三權分立’。按照這個標準來衡量中國的政治改革,他們當然感到失望。”

“現在,有一個現代化的工具叫Internet。Internet上罵我們的言論有的是,天天都可以看到罵我的話。(但是)我只希望,在我卸任以后,全國人民能說一句,他是一個清官,不是貪官,我就很滿意了。如果他們再慷慨一點,說朱镕基還是辦了一點實事,我就謝天謝地了。”

沒什么困難不能克服

朱镕基對于個人經歷,不是說“不值一談”,就是講“沒什么可說的”,尤其不希望別人學習他,因為“沒有什么優點,除了埋頭苦干以外,不希望別人學習”。

“關于我,有種種傳聞,或者說傳奇。我知道目前為止(2000年10月),至少有11本關于我的書,我沒有時間去看。它們究竟說了一些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看這些東西。關于這個問題,我覺得不值一談。”朱镕基說。

在《答記者問》中,他罕見地幾次談到自己的個人經歷。

在接受韓國中央日報社會長采訪時,他說:“我出生后就未見過自己的父親,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那時又正值日本侵略中國,所以那段日子是很艱苦的。就像孟子講的那樣:‘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也許是這種挫折與磨煉有助于自己的成長。我不管受到什么挫折和磨煉,從加入中國共產黨那天起,就立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也許沒有小時候那些挫折和磨煉,我今天就當不上總理,就不會有更好地為人民服務的機會了。”

1999年4月2日,接受加拿大《環球郵報》發行人采訪時,朱也談到幼年經歷:“我是靠我自己個人的努力,才能夠受到教育的。也許這培養了我一種性格,就是沒有什么困難是不能克服的。”

在2000年的全國人大記者招待會上,針對新加坡《聯合早報》記者針對臺灣問題的提問,他動情地回憶:“抗戰全面爆發時,我只有9歲,救亡的歌曲,現在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每逢唱這些救亡歌曲的時候,我的眼淚就要流出來,我就充滿了要為祖國慷慨赴死的豪情。今天中國人民已經站起來了,我們能夠允許自古就屬于中國領土的臺灣從祖國分裂出去嗎?絕對不能!”

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演講時,他描述了青年時代的情形:“我1947年在清華大學學習的時候,清華被稱為‘中國的MIT’,我所學習的教科書大部分是從MIT來的,當然,不是從美國來的原本,是在中國影印的……我當時就憧憬有一天能夠到MIT來學習,而且拿一個學位。”

2000年10月14日接受東京廣播公司采訪時,他回顧了自己的一生:“我吃了很多虧。我的一生中經受過很多的挫折,你很難想象。”

這種青年時代的遠大抱負,這種經百難而不回的勇氣,讓朱镕基為政時多了許多堅忍,少了一份中庸。上任伊始,他喊出了“不管前面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我都將一往無前,義無反顧,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驚人之語;在中美關系最敏感的時候,在美國媒體將其照片用得“像個死人”的情況下,他依然前行,“因為,既然你們(美國部分議員)有氣,我就要去給你們消消氣。”

這些稱號不接受

但朱又是一個較真的人,對于外界有人給他的“賣國賊”、“赤字總理”稱號,他一概不予接受:

“我當上海市長時,主張在上海設立AIG分公司,有人說我‘賣國’??上耶敃r作為上海市長還沒權力批準AIG在上海設分公司。直到我1991年到北京任副總理之后才批準。”

“大前年(1997年),我跟喬治·費舍爾先生談,請他的柯達公司來中國合作的時候,我曾經被某人第二次當成‘賣國賊’。但是經過這兩年,柯達公司進入了中國,大量地投資,促進了中國膠片工業的發展。因此,那位叫我‘賣國賊’的人,最近在春節活動的時候來對我講:‘我以前講錯了。’”

“我相信,今后我不會第三次被稱做‘賣國賊’了。”

“對于外界稱我為‘中國的戈爾巴喬夫’、‘經濟沙皇’等,我都不高興。”

“香港有一份報紙,送給我一個‘榮譽’稱號,叫‘赤字總理’。我從來不接受榮譽稱號或者榮譽學位,因此,對這個問題我需要解釋幾句。我查了手頭的資料,我只查了二十幾個國家。2000年,19個國家都有赤字,包括一些發達的大國。所以,問題不在于財政有沒有赤字,而是這個赤字的水平是否在承受能力范圍以內,特別是這個赤字是用在什么地方、‘赤’在什么地方……

“所以,對不起,我不能接受‘赤字總理’這個‘榮譽稱號’,奉送回去。”

“我不孤獨”

在很多媒體乃至傳記的描述中,朱镕基都是以一個帶有幾分孤獨意味的改革者身份出現,但《答記者問》這本書告訴我們的是,朱镕基對此并不認可——“我一點也不孤獨。”2000年9月21日,接受日本經濟學家和NHK的采訪時,朱镕基說。

“每天要看無數的人民來信,每天有無數的人打電話要來見我,我不能全看,也不能都見。我一年所批出去的文件包括人民來信接近一萬件。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在我的辦公室等著我一個一個地見他們。”

那么,作為一個總理,朱镕基的業余生活是怎樣的呢?

“我每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睡覺的時間都不充足,根本沒有時間從事體育運動和文娛活動。幾年以前,我偶爾還打打網球,現在沒時間了。”

“歡迎外國的政府首腦也好、元首也好,最多也就是參加會談和宴請,從來不參加文藝活動。不是我不喜歡文藝活動,實在是沒有時間。我在國內參加文藝活動,一年也就是一兩次,最多也就是3次。”

“平時,我就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散步,轉圈。院子太小,轉起圈來頭暈,但我必須保證每天散步一個小時。我愛好文學,也愛好音樂,但現在既沒有時間讀小說,也沒有時間聽音樂。所以,我的生活很簡單。”

“為了讓腦子休息一下,我近兩年發明了一個辦法,就是與我的夫人散步時,一起去背頌過去所念過的中國古詩,最近(2000年6月份)我們在背《長恨歌》,描寫的是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故事,現在可以全部背下來了。”

這怎么能說是業余生活呢?

可這確實是一個總理的真實狀態——“每天不斷地開會,不斷地批文件,工作非??菰?rdquo;??芍扉F基“絲毫不知疲倦”地在進行他所擔負的政府的工作。因為,他已經失去了太多——“經過差不多20年的挫折(1958年,朱镕基被打成右派,開除黨籍,經歷許多坎坷,1978年調入中國社科院,方恢復黨籍)。”

朱镕基的大學同學告訴本刊,退休后,朱镕基的生活變得清閑起來,冬天,他會到南方避寒,氣候適宜的時候,會到各地走走,每天爬一個小時香山,下午散步一個小時,再就是拉拉胡琴,和夫人勞安來上一段京劇。

當然,《答記者問》這本書還告訴讀者一個小秘密:“我在家里是完全聽我夫人的。我的口袋里連一分錢也沒有,全部上繳給她了。”

(本文的朱镕基引文取自《朱镕基答記者問》一書,向編輯該書的人民出版社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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