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打的貿易戰

為了國內醫療改革方案的通過，奧巴馬不得不選擇同中國開打貿易戰以換取工會支持。面對挑釁，中方也不得不起身應戰，中美關系或將被推向一個危險階段。

相對于美中兩國雙邊貿易的規模，特保涉及的金額并不算大，但對中國而言，可怕的是，一旦某世貿成員對華實施“特保”措施，其他成員均可在不經任何調查的情況下直接仿效。

但種種跡象顯示，最壞的結果很可能并不會發生。

中國要求美國啟動WTO磋商中美輪胎特保案意外升級　圖/CFP

9月11日，中國的輪胎業在這一天的心情，或許有點兒類似8年前的美國人。

美國時間的這天晚上，一場預謀了四個多月的“襲擊”終見分曉：美國總統奧巴馬決定，從9月26日起對進口自中國的乘用車及輕型貨車輪胎采取“特殊保障措施”（簡稱 “特保”），即在4%的原有關稅基礎上，在今后三年分別加征35%、30%和25%的附加關稅。

中國生產的輪胎有40%出口，而其中三分之一出口美國。最高征收高達35%的關稅，意味著主打低價牌的中國輪胎將變得和米其林一樣昂貴，第一年將在美國沒有市場。中國橡膠工業協會的初步測算是，這將影響到10萬左右工人的就業，損失約10億美元出口額。

數小時后，中國商務部高官以罕見嚴厲口吻進行批駁，稱之為“惡劣先例”。

駐中國的外國商界領袖則說，美國的決定幾乎是在邀請中國采取報復行動。

一天后，商務部宣布啟動對美部分汽車、肉雞產品的反傾銷和反補貼立案審查程序，所涉金額大致與中國出口到美國的輪胎大致相當。

中美兩國之間的貿易戰，看起來似乎一觸即發。

損人不利己

奧巴馬所援引的“特保”措施，是中國2001年為加入WTO而付出的代價的一部分，它允許美國總統在中國進口品激增并已擾亂市場秩序情況下，限制或禁止來自中國的進口。

但是8年來，美國從未真正實施，直到上周五——雖然它是美國對華貿易政策工具庫中最簡便易用、最具針對性和最有殺傷力的工具，但此前曾經進行過的6次特保調查均遭否決。

對于這項奧巴馬上臺后簽署的第一項亦是有史以來涉及金額最大的一項對華特保措施，讓很多人頗感蹊蹺的是，美國輪胎生產企業則或保持沉默，或表示反對。

根據中國橡膠工業協會的信息，在目前中國出口到美國的涉案輪胎中，有15%來自美國輪胎企業設在中國的工廠，特保并不符合它們的利益，也因此被看作“美國人反對美國人”。但由于目前輪胎工人正在進行勞資談判，企業面臨強大壓力，因而選擇了沉默。

美國鋼鐵工人協會代表著鋼鐵、輪胎、造紙、化工等多個行業的工人，其中下屬的橡膠工人分會代表受雇于美國九個州、13家工廠的1.5萬名輪胎業勞工，這些工廠占美國輪胎產量的近半數。

4個多月前，應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申請，獨立于政府和國會的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對中國乘用車和輕型卡車輪胎發起特保調查，并于6月29日提出救濟措施的初步建議，擬對中國輸美輪胎產品連續三年分別加征55%、45%和35%的關稅。

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有著強大的活動能力，4個月以來，它已經組織了78000名工人向白宮寫信談論特保問題，超過50名國會議員就此發言。它在申訴中說，過去5年間，美國進口中國進口的輪胎增加了2倍，導致美國多家輪胎企業關閉，損失5100個工作機會。

但此說招致業界和學者批評。

美國商會中國政策主任Jeremie Waterman說，美國的很多工作機會將危如累卵，如果美國不實施有遠見的政策，拒絕諸如買美國貨之類做法的話。

而代表美國輪胎自由貿易聯合會作證的輪胎經銷商德爾·納特公司總裁詹姆斯·梅菲爾德則表示，上述指控顛倒了因果，是因為美國工廠的倒閉才導致了中國進口量的上升，而不是從中國的進口量大導致了工人失業。美國大批的輪胎工廠關閉是在2004-2005年，而美國對中國的大量進口是2006和2007年?！度A爾街日報》分析，這一關稅將給低端輪胎市場帶來最為沉重的打擊，因為美國制造商已經表示，在美國國內生產低價輪胎無法盈利。這些制造商也和中國人一道反對輪胎特保案。

美國自由輪胎貿易聯合會代表此前警告說，對中國輪胎征收懲罰性關稅將導致輪胎銷售業內2.5萬人失業，美國消費者每年在輪胎一項上的開支也將增加六億至七億美元。 

美國羅格斯大學的經濟學家普魯薩（Thomas J. Prusa）代表進口商在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作證時說，想僅靠征收三年關稅來刺激國內在輪胎制造領域的投資是不現實的。進口商很可能從其他低成本制造商那里進口更多的輪胎。

也正因為此，針對中國的特保被視為“損人不利己”。

貿易換醫改

恰值匹茲堡G20峰會前夕，奧巴馬為何如此“走鋼絲”？

此間觀察人士認為，此案并不是單純的貿易政策決策，而是奧巴馬從醫療改革問題作出的考慮——盡管白宮高級官員曾表示，“我從未聽說奧巴馬在輪胎案上的決定和工會支持醫療提議有什么關系”。

醫療改革計劃作為奧巴馬上任以來最重要的內政改革舉措。對于這項美國的議事日程上將近一個世紀但一直未能實現的改革，奧巴馬雄心勃勃：“我不是進行這一事業的第一個總統，但我決心成為最后一個。”

而負責領導白宮行政機關的拉姆·伊曼紐爾非常喜歡跟奧巴馬醫改團隊說的一句話是：“惟一不可談判的原則是取得成功，其余所有事情皆可協商。”

但醫改啟動數月來飽受批評。奧巴馬最艱巨的任務，就是說服那些對醫療改革持懷疑立場的人，包括共和黨議員和一些溫和派民主黨議員。

而就在此時，圍繞醫療改革展開錯綜復雜的政治角逐，奧巴馬正面臨上任以來的最大危機，民眾對于政府財政赤字惡化的恐懼心理加大，造成國內反對派群情激起，其支持率也跌破半數，醫改或成奧巴馬新政“滑鐵盧”。

美國勞工團體對奧巴馬的不滿也在日益加深。勞工團體是奧巴馬贏得總統大選最有力的支持者，也是奧巴馬新政的執政之基。而美國的鋼鐵業一直是創造就業機會最多的產業之一，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則是美國鋼鐵業內最大的工人聯合組織，在美國社會基層中有極強的號召力和影響力。

但現在，“憤怒的工人們恨不能從投票箱中收回對奧巴馬的支持票”。美國聯合鋼鐵工人工會發言人哈伯德說：“奧巴馬總統曾讓我們相信他會支持我們的貿易規定。”

競選總統期間，奧巴馬談到貿易問題時措辭強硬，承諾要維護美國工人的利益，反對其它國家的不公平貿易做法——盡管與此同時，他的競選團隊正悄悄地安撫其它國家：“他是一位自由貿易人士，不要擔心。”

奧巴馬選擇在這個時候，做出姿態，兌現競選承諾。

康奈爾大學的貿易政策教授，并擔任布魯金斯學會的高級研究員Eswar Prasad評論，“這是一個危險的策略”。

曾經擔任IMF中國地區主管的Eswar Prasad分析，奧巴馬政府加征關稅措施出臺的時機顯示，為了鞏固國內的政治基礎，它甚至不惜冒險損害重要的對華關系，并使外界認為，如果摧毀自由貿易能推動國內其他改革，它也愿意這么做。奧巴馬政府可能已將中美關系推向了一個更加唇槍舌劍的危險階段，而這樣做只是為了讓幾個工會組織滿意。

貿易戰的前奏？

外界普遍認為，奧巴馬此舉危險之處在于，美中兩國政府采取的這些行動可能只是兩國出臺更多保護主義措施的先聲。

相對于美中兩國雙邊貿易的規模，特保涉及的金額并不算大，但在世界仍未見明顯復蘇的今天，美國的舉措卻有可能在全球產生可怕的示范效應。

對中國而言，尤為可怕的是，一旦某世貿成員對華實施“特保”措施，其他成員均可在不經任何調查的情況下直接仿效。

貿易問題研究機構Global Trade Alert(簡稱GTA)周一發布的報告顯示，貿易保護主義風潮正在襲來，近期的中美貿易摩擦不過是冰山一角。GTA由貿易問題分析師組成，得到了多家獨立智庫、世界銀行(World Bank)以及英國政府支持。

《華爾街日報》的報道說，中國政府也許很有些理由進行抱怨。把中國當成貿易保護措施標靶的國家最多。55個國家已通過了會傷及中國出口商品的保護性措施，超過了其他所有國家。

但種種跡象顯示，人們所擔心的貿易戰可能并不會發生。

本周一，在被問及美國是否可以避免與中國陷入貿易戰時，奧巴馬表示完全可以。

可以看出，奧巴馬公布特保決定的日期經過了精心選擇：在會晤吳邦國委員長之后，而距G20峰會尚有時日。

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在公布決定前一天對吳邦國的歡迎宴會上說，“委員長先生，我希望你在我國首都感到備受歡迎，一如我今年早些時候作為國務卿首次出國訪問時在北京的感受。……奧巴馬總統和我都相信，我們正在步入一個中美關系的新紀元。同中國建立穩固的關系是奧巴馬政府的一個核心目標，也是我個人的一項工作重點。”

白宮高級官員則透露，奧巴馬在公布決定之前，提前半日告知了中國方面。

而中國選擇肉雞和汽車產品進行雙反調查也顯示，中國的反應是有節制的。這兩個領域一直是中美爭執的內容之一，雙方已經采取了貿易限制措施——由于美國封鎖了中國家禽的對美出口，作為報復，中國實際上也已封鎖了美國家禽的對華出口。如果中國真的想采取強硬的“報復性”措施，限制美國大豆進口才是最好的目標。

中國迅速將美國輪胎關稅問題訴諸世貿組織的舉動表明，北京方面迫切希望將貿易摩擦保持在國際法的框架之內。

而觀察人士則注意到，北京過去常以停止或減速在其他領域的對話來表達不滿。但這一次，在雙方認為重要的領域合作如常進行。

正如經濟學人所評論，如果世界經濟因為一場關于輪胎和雞肉的象征性姿態拉離復蘇軌道，那將是一種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