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央視已經不掌握標準了

「只要做到紀實,就不容你喊口號了」

時間離開《東方時空》8年了,現在的職務是央視法制專題部副主任,“我的日常工作,說白了就是開個會、簽個字。”

這位1993年央視新聞改革的核心人物之一,《東方之子》、《實話實說》等欄目的創設者,因種種原因遠離火熱的第一線時日已久。

46歲的他頭發半白,朋友們開玩笑說,“他終于變成一位‘時間老人’了。”

他對現狀不滿,“像是官僚,我是一個學手藝的,手藝人有活干才充實。”

時間 圖/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姜曉明

上海電視臺紀實頻道《大師》欄目總導演王韌是時間的朋友兼崇拜者,一提起他就長嘆一口氣,“時間是一個沉重的話題!”他很為時間鳴不平,認為他應該有更大的舞臺,“他在中國電視人中是獨一份的!我長他6歲,但遇到他之前,沒有自己的獨立思考。”時間第一次見到他就直言不諱,“你的片子說實話我不能接受,惟一可取的是有股子真誠。”

22歲進入央視,30歲參與創辦《東方時空》,35歲任新聞評論部副主任,并兼任《東方時空》、《焦點訪談》、《實話實說》、《新聞調查》總制片……時間和崔永元、白巖松等央視“黃金一代”一起開創并見證了電視影響力顯著提升的那段歷史。

風云流轉,金子般閃亮的日子倏忽遠去。2008年12月,當年一起創業的《生活空間》制片人陳虻去世,時間痛哭一場,在追思堂的留言本上寫道,“我們是兄弟,如今戰友沒有了,戰壕沒有了,沖鋒也沒有了……”

他說自己不太看電視了,“一看就生氣”,那么多出鏡記者、主持人的話語方式停留在8年前,甚至倒退得更遠,“干脆我申請去調教他們算了。”

愚蠢加勤奮,簡直反動!

王韌有一次陪時間到武漢出差,湖北電視臺接他們的司機說了句話,他一直記著。“那個司機是懂行的,他說,‘時間你了不起,你在《東方時空》等于辦了一所黃埔軍校。’”

王韌深以為然,稱時間有“將將之才”。

時間信奉陳寅恪先生秉持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他最恨手底下的編導將新聞等同于宣傳,“新聞是新聞,宣傳是宣傳,混為一談哪個都干不好。一些很好的新聞題材,非要用宣傳的態度去報道,品質大打折扣。”

《陳寅恪的最后20年》一書出來時,他一下子買了幾十本,欄目組的每個同事都送了一本,“獨立思考,說真話,不失知識分子的良心,這位老先生一生追求的就是這個。一個欄目要做成什么事,一定是要每一個成員都有這樣的意識。”

“1993-1995這3年,除了對編導技術上、業務上的訓練外,更重要的是做人的工作。只要看到片子中有假大空的印痕,我都會用‘文革’式的語言罵那些片子是‘大毒草’、‘臭大糞’,每天口干舌燥,到了晚上話都說不出來。”

他曾怒批王韌,說他“愚蠢加勤奮,你他媽簡直反動”、“愚蠢,你編的整個一反面教材”!

“我對人不對事。事在人為,我們的工作永遠是對著人來的。一部片子中的毛病,往往是觀念和思想方法有問題。思想上的問題是要反復的,所以我更多是做人的工作。”

多年之后,欄目組一些老編導有時被環境、采訪對象牽著走,稍一流露廉價歌頌之跡,他就怒斥人家“叛徒”。

自稱“手藝人”的他不甘每天開會、簽字,主動承接了一些大型紀錄片的拍攝任務,近年來先后推出《抗戰》、《輝煌六十年》等。

對這些片子,他有清醒冷靜的認識,“歷史題材紀錄片,如果不具備反思的力量,一文不值!我們做的頂多是一個有深度的、不那么淺薄的宣傳。”

“調子太灰”的《天安門》

紀實是一種手法,但在時間看來它更是一種思想。他的新聞觀就是客觀、冷靜、克制地記錄這個世界。“只要做到紀實,就不容你喊口號了。”

他大學時代就受紀錄片的影響,工作后更與社會上的獨立制片人有很深的交往。1988年,25歲的他被當作人才,特批做一部20集的系列片——《天安門》。“那個時候能有這種資格和待遇的人,多是四五十歲以上的老同志,用當時領導的話說就是‘我不好意思不同意你做’。”幾年后,他推出仍屬計劃外的《實話實說》,臺長楊偉光說,“我不好意思打擊你的積極性。”

他與大學同學陳杰、王子軍以及社科院的鄺陽一起成立了實驗小組“結構 浪潮 青春 電影”。這是新中國第一個非主流的民間電影團體,吸納了中國紀錄片最早的一批獨立制片人。

1991年夏天,實驗小組在馬路牙子邊開了幾次會,商量著“開個更大的會,要讓搞紀錄片的朋友和他們的作品集體亮相,把我們看到的真理介紹給大家——我們要影響整個電視屏幕!”

哥兒幾個折騰到深秋,后來成為中國新紀錄片運動標志之一的“新紀錄片研討會”終于在北京廣播學院召開。吳文光的《流浪北京》、何建軍的《自畫像》、傅紅星的《西藏:50年代社會紀實》、王子軍的《京城散記》、張海芳的《哈那斯湖》都在會上播放了。

為了讓活動不那么“地下”,他們特地請了帶官方色彩的《望長城》和《押運兵》的作者。

時間耗時4年所拍攝的8集、7小時的《天安門》因為“調子太灰”沒能播出,“它是生活的客觀反映,沒有直接批評政府,但也沒有渲染建設的成就、革命的理想、幸福的生活,沒有使用宣傳語言。而依照二元思維定勢,如果不是積極的,那就是消極的、灰色的。”

參加會議的有幾百人,很大的階梯教室都坐滿了。“我敢說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紀錄片,從來沒想過電視臺不能放的片子也能做,一些老師難以接受。”

活動結束后,學校方面出了紀要,壓根沒提《天安門》和《流浪北京》這兩部片子和那些作者的名字。

1992年,由于《天安門》“違反了宣傳紀律”,時間遭到了“一個非常小的處分”——調離專題部,到新聞采訪部當記者。時任臺長楊偉光勉勵他“年輕人犯點錯誤不要緊,主要是接受鍛煉,到新聞一線去”。“臺長的意思可能是,我的調子‘灰’,那就讓我看看國家的建設成就。”

讓老百姓有自己的話說

《東方時空》草創時,總制片人孫玉勝希望時間做《焦點時刻》的制片人,他沒同意,而是選擇了人物欄目《東方之子》。1993年1月26日除夕夜,他一個人坐在燈下,寫了后來被稱為《東方之子》“第一份綱領性文件”的欄目設想。“樸素、真切、現場感、紀實感、人情味、輕松、自然”是他對這檔節目的定位。

“在《東方時空》之前,中央電視臺幾乎沒有訪談類節目,或者說電視少有訪談這樣的節目樣式,少有記者現場的形象,也少有老百姓的采訪。那時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在屏幕上是罕見之物。我想把普通市民、老百姓、觀眾真正推到屏幕上。”

“我當時做《天安門》,大量的人物是以談話的方式出現。其中滿清皇宮最后一個太監將他當年的經歷娓娓道來,故事非常精彩,其實也就是3分鐘左右,但當時人們無法忍受長時間談話。某位領導用快進的方式將片子看下來,說,‘要這么多同期聲干嘛?’當時除了領導或重要人物,普通人物上電視是沒有自己的聲音的。”

他聽臺里的老同志講,在電視新聞用膠片拍攝時期,因為同期聲技術很難操作,所以極少使用。偶爾要錄一段同期聲,為避免被采訪對象說錯,先寫好“大字報”掛在攝影機旁,讓對方照著念。又恐其眼神死板,于是同樣內容寫兩份分掛兩側,讓他左邊看完一句再看右邊,以調動眼球。在當年,這是“令人尊重的發明”。

運用訪談的方式還有另外一層深意,就是借此推動真誠交流。“大家聽慣了報告,聽慣了表態,聽慣了千篇一律的套話,千人一面的‘假大空’。作為一個日播節目,用這種新的表達方式,每天都能熏染和刺激人們的話語模式、思維模式。”

“現有環境中,不是說你有什么想法就能實現。一個非常好的想法或創意被大家普遍認可后,仍然需要很巧妙的工作方法、程序才能實現。希望發現真理,真理也好像就在眼前,已經看見曙光了,但就是有人捂住你的雙眼。那時候心里非常悲涼。憤怒出詩人,這種挫折,能讓人的思想豐富而且有韌性。

“當了管理者,我非常明白部下的創作追求,但同時也知道上級的審查要求。二者發生矛盾,我從中做協調工作,這時候感覺到的壓力是最大的。”

這些年痛苦感越來越深了,“我意識到在這樣一個機構里從事創作是不太可能的,任何媒體對紀錄片的獨立性都構成損傷。自己所付出的心血與最后呈現的內容完全不成比例,有時候都有些傷心,我用的那些心人家能看得出來嗎?”

他曾為自己開出150萬的轉會年薪,但終究沒有挪窩兒。“商業力量的約束和體制的約束是一樣的,或許還會更直接。也許我可以在另外的平臺上,哪怕不是一個平臺而是一個針尖,我也愿意站一下。我覺得隨著網絡影響力漸大,真有這種可能。這就是我對活著的價值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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