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IST】每兩年給自己寫一篇悼文——知道分子馬家輝
馬家輝的才情 有似于跟他交往了二十五年的臺灣人李敖
然傳媒人 專欄作家 文化評論學者 博士等等諸多身份
卻依然解不完他那忽明忽暗的真性情
馬家輝新書《明暗》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和電影有關的文章集 圖/kenny ho
馬家輝新書《日月》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專欄文章以及成名作的集合 圖/kenny ho
采訪當天,不巧趕在馬先生在香港城市大學的辦公室墻壁即將刷新,他的上千本書已被助理秘書收進箱袋,置身其中,依然有坐擁書城之感. 圖/kenny ho
馬家輝的才情 有似于跟他交往了二十五年的臺灣人李敖
然傳媒人 專欄作家 文化評論學者 博士等等諸多身份
卻依然解不完他那忽明忽暗的真性情
700萬港人中,約有12%的市民會參與一年一度的香港書展,且正以每年多加十萬的速度在增長。這個數字,與香港精英階層的比例恰好類同。 今年, 香港書展舉辦到第二十屆,并躍升為華人世界中最多參與人數的圖書展。
與梁文道同為“香港書展大使”的馬家輝,可謂香港精英知識階層的領袖,不僅在展前奔赴北京、上海、臺北等地宣傳書展,在展中,還一會兒陪北京作家止庵談張愛玲,一會兒捧臺灣作家朱天心談寫作《吶喊》,仿似平日在媒體及社會活動那般,忙得不可開交,玩盡他的睿智及幽默。
在文字世界,他的新書《明暗—源于影像的微瑣絮語》正于內地發行,《日月—源于異域的哀樂心情》也隨之會來,這一次,他要談文化、寫情感、說人生,既是敏感、纏綿的老文藝青年,又是犀利、痛罵的政評專家,他的這份才情,有似于跟他交往了25年的臺灣人李敖。 然傳媒人、 專欄作家、文化評論學者、博士等等諸多身份,卻依然解不完他那忽明忽暗的真性情。
香港書展,二元辯論漩渦之外
mangazine?名牌:今年香港書展,媒體青睞“靚模潮”,你怎么看?
馬家輝:靚模出書,販賣寫真,劈腿舐雪糕,翹臀啜牛奶,雖說從任何角度都難以稱得上是“好品位”,但這類書籍始終屬于“第一類出版品”,大有權力在書展場內展售,也大有資格租借場地舉辦活動。香港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的潔癖社會。自由、包容,向來是香港社會的核心價值,香港人,年齡不論是老是幼,出發點不管是好是壞,都應該有足夠的成熟和智慧,去鑒別這種過激反應。
mangazine?名牌:今次書展辦得火熱,但難逃“商業Vs.文化”的辯證討論,你認為該如何處理這種關系?
馬家輝 : 香港書展剛開始, 我在專欄中說它“總有去逛的理由”,現在結束了,我還要說它“總有改革的理由”。書展辦了二十年, 盡管還有很多缺失, 但它把“書”這個字,成為一年一度的香港焦點,透過關注、討論和爭辯,讓所有香港人在這七天內,有機會反思什么是“書”和它的存在意義。
我覺得,與其每年皆被糾纏于這種二元辯論漩渦, 不如索性拋開“書”名,讓貿發局以商業手段辦“閱讀嘉年華”,結合民間出版界和文化界的動腦出力,讓閱讀活動變得更多元化。
身擔“不尋常責任感”
mangazine?名牌:你在芝加哥大學讀社會科學碩士時得了很嚴重的抑郁癥,現在還好嗎?
馬家輝:現在在我身上,該有的癥狀都有,疲勞、注意力不集中、情緒暴躁等等。好像在擂臺賽上打拳,被人家打倒,你剛剛想站起來,又被人家打倒,站不起來。醫生叫我吃藥,但我有些抗拒。因為我不像年輕人,手上的東西可以放下來不做,我手上有電臺節目、電視節目、報紙,隨時要做,放不下來。
mangazine?名牌:梁文道有一種解壓方法,忙累了,就做另外一件事來“解壓”。
馬家輝:他一來比我年輕幾年,二來沒有家庭的事情要處理,這差很多。特別是我這種有“不尋常責任感”的男人, 周末還都要陪小孩。這種責任感有時是過度的,有時變成了過度保護小孩,讓小孩覺得煩。不僅時間,整個精神狀況,都比較不自由。
mangazine?名牌:“不尋常的責任感”會不會讓你有危機感?
馬家輝:不會,該做的事情都會去做。責任,你不會去想象步驟會怎樣,也不會去想象有沒有不做的可能性。當你去想象“我可不可以不這樣照顧小孩”,那已經表示你不太有責任感,因為你猶豫了。這對我來說不是一個選項。我父親是很有責任感,他沒有兄弟姐妹,娶了我媽,生了小孩,本來一家五口住個小房子也可以,可是我媽那邊的兄弟都不太長進,吸毒、偷東西,所以他就把她的所有親人都接過來住。香港房子很小,從住五個人到住十個人,一個人去賺錢,十個人去花。
mangazine?名牌:你女兒對這位有“不尋常的責任感”的老豆滿意嗎?
馬家輝:作為十六歲的小女生,她在這個階段,不反叛是不自然的。對于一個成長中的年輕人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東西是令她滿意的,最不滿意的東西是她自己。女生發育期間,縮起背,恨不得自己在人家眼前消失,生命前途在哪里呢?讀書去哪里呢?為什么人家有五個男朋友而我只有三個?……“我”只是我女兒不滿意的東西的其中一個。而這對于抑郁者來說更是這樣,對自己的不滿意,可能是他成長中的一個驅動力。
mangazine?名牌:什么是你的驅動力?
馬家輝:身為一個香港人,我的驅動力必然是滾錢,非常簡單。
甘做雜家
mangazine?名牌:從十五六歲寫作出道,到三十年后的今天,你依然嬉笑怒罵,貌似表達欲不減。
馬家輝:現在沒有多大表達欲,能不講就不講。用臺灣肉麻的說法,我基本上在給自己做減法。以前覺得什么都可行,都愿去嘗試,但當很多事情都試過,我的興趣就慢慢減去。
我1997年讀完書回到香港,電臺已經找我做節目了,做了,很快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那塊料,我的聲音多難聽。跟梁文道比,他那個家伙聲音很厚,他講什么人家都相信,假如他今天坐在這里跟你說,我是馬家輝,你也會相信的。他不僅是語調誠懇,他的音頻,剛好在那個音階里面,令人家非常信服。我就很毛躁,但電臺也并沒有把我“炒魷魚”,現在還讓我一個禮拜做一次香港電臺的《思潮作動——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節目,每次找一位有趣又有分量的朋友當嘉賓。
寫評論、專欄,對我來說是發揮我的影響力,參與跟這個社會對話的平臺?,F在比較可以認定說,寫作才是我的嗜好和能力。
mangazine?名牌:如今你是位港產雜家,會不會為此有遺憾?
馬家輝:香港的機會多,在一個機會多的社會里,雜家就比較多。但我所謂的雜家,其實個中是相似的,玩電臺,也玩報紙,這樣跨媒體,在香港也非常常見,連梁家輝都出了幾本書。
對于寫一等的作品,我當然有這個信心,但這不一定是最好的做法。這樣做,可能會令我有其他的遺憾,比方說我不能影響這個社會的公共議題討論。我不覺得其他事情的意義,一定比那個所謂一流的事情低。人生,沒有一條路比其他路更難走,或更好走。前世今生的命定,就這樣走下去。
生命無常,及時行樂
mangazine?名牌:這兩年你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寫上篇悼文,生命態度有受影響嗎?
馬家輝:人到中年,很多生命不可想象的事情發生,光是這一年,Michael Jackson也死,飯島愛也死,每次這種消息都令我們更感覺無常。我的恩師高信疆先生,十年前,他五十多歲,我不斷叫他寫回憶錄,他說“家輝,還早”,很多事情還沒有做完。他走的前兩個月,我們在北京見面,他還開車載我去北京郊外,說準備召集十個人,作家、畫家、音樂家、導演等, 買十畝地,每人蓋一個房子, 兩個月后,他煙消云散,同樣是無常。不過當你碰到無常,就會更積極做事,及時行樂。
mangazine?名牌:在你的文章中經常會出現此女子彼女子,很多人好奇你有多少紅顏知己?
馬家輝:“亂”有很多層次,我覺得我蠻幸運,我的太太跟我的頻率蠻配的,她是一個不講話的女子,剛好碰到我這個整天嘰里呱啦的男人, 把我整個人沉浸下來。你再怎么亂,都覺得,原來這個中心是這么令你舒服的話,你根本不會那么有興趣去亂。
這個道理是我從香港導演張堅庭的老婆口中領悟的。很多記者問他老婆,你的老公作為導演經常會接觸很多女明星,你擔心嗎?她說,“我擔心也沒有用,工作不可能不讓他接觸,他不接觸,也一定會有女明星擁護他,輪不到我擔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感覺到,他千挑萬選,妻子還是眼中最適合他的。”
mangazine?名牌:你曾說,男女難免發生化學反應,自己怎樣穩???
馬家輝:現代社會,男女關系只不過是你要面對的問題的其中一個,當你還要面臨工作、小孩等問題時,你不會覺得“男女”是那么重要的事情。那種滿足感不一定在“男女”中獲得,比方參與社會運動,那種狂喜的歡愉和性高潮也蠻像的, 這也令人容易迷失,會讓人上癮。
但我不會上癮,我經驗太多。生命有太多的東西,我們已經分身不下。不像年輕人,還在摸索跟別人的關系的邊界在哪里。我該玩的都玩過了,甚至玩膩了;該承受過的傷害也承受過了,不該給人家受的傷害也給過了。
mangazine?名牌:現在還對什么上癮?
馬家輝:假如我們界定“癮”為很強烈的,沒有就不舒服的話,的確是沒有了。這可能跟我成長的教育經驗有關。我小學跟中學都在香港讀銅鑼灣的佛教學校,從小就閱讀佛經,雖然不一定讀得懂,但那種因果及“對事情不需要那么執著”的感知習慣,令我總能找出一些去平和的理由,總有辦法處理事情。十一年佛教學校的培養,促使我從六歲到十七歲,每天讀佛經,要到佛殿前面拜拜、鞠躬,這種培養一定是有影響的。
文|鄧麗虹 圖| Kenny 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