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退步的呼喚
我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又來騷擾我了,提出許多瑣碎無比卻似乎非我不可的要求,從倒開水到拿拖鞋到買涼面。外婆還特意叮囑我:多放點熟油海椒哦。我不確定我在涼面里放了多少熟油海椒,因為我醒了。每次都是醒過來我才意識到,他們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外婆死的時候我剛上大學,在一個荒涼無比的校區里到處找紙錢,最后燒了一個用過的英語作業本,封面上還有我正兒八經填的name和class。我一直拿不準,這算不算使用假鈔?有一年的清明前夢見外婆給我打電話,她說,“幺妹,你什么時候回來吃蒿蒿粑?”醒過來躺在床上幸福了很久,但隨后又清醒了:外婆根本不會打電話呀。
在《當哈利遇上莎莉》中,莎莉向人傾訴分手的原因:“我們一直沒有結婚,以為可以保持在地板上做愛的可能性,但事實上我們從來沒有做過,它太硬了。”就像我一直認為在大城市生活可以保留看話劇聽音樂會的可能性,迄今卻只去過一次大劇院。
從18歲開始,為了更多類似的可能性,我在一個大似一個的城市里生活了10年,跟朋友見面的預約時間從5分鐘變成了一個星期。即使內心深處我還是自我定位為當年那個不靠譜的文藝女青年,但我畢竟買了房子,有了穩定的職業,過上了起碼是別人眼中非常主流的生活。蟻族們蝸居的唐家嶺將要被拆遷,我家附近卻產生了新的地王,我虛幻的財富在兩年中上漲了一倍。雖然如果我繼續在這個城市里生活對我的意義等于零,但我還是非常欣慰地認為它給我提供了另外一種生活的可能性。
我和身邊的幾乎所有人都是進步青年,我們走啊走啊走啊,把這么多人這么多往事遠遠拋在后面,為愛情、工作、生活煩惱萬分,為得不到的一切惆悵,為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的一切憂愁,又對得到的一切不屑。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生活充滿目的,卻失去細節。我的偶像桑格格在某篇博客里感傷地說,“再美麗的家鄉,也留不住想去闖前程的年輕人。”
大概是沒闖出什么前程,我越來越聽到退步的呼喚。從漲薪水到沒薪水的呼喚,從看歌劇到斗地主的呼喚,從北京到家鄉的呼喚。以前清明上墳的時候外婆總要告訴我,要睜大眼睛從蠶豆葉中找到“馬耳朵”。我至今也不是太明白,支撐我們人生的,到底是北京這一片進步的蠶豆葉,還是家鄉那一只退步的“馬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