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根本就不叛逆——韓寒訪談
如果哪天我拿了矛盾文學獎,我會哭的。我覺得我墮落了,太過分了,我怎么可以拿矛盾文學獎?好比主流電影審查一樣,能公映的很難是好電影,好的電影能公映嗎?
韓寒在同齡人中有不少擁躉 圖 姜曉明
這一次,也許我們錯怪韓寒了。那些博客上的針對白燁、高曉松、陸川、鄭鈞、現代詩人的罵戰,和某女導演,某女歌手的緋聞,“攜槍登機”的新聞,找槍手寫作的“謠言”,“炮轟”于丹的新聞,加上新書《光榮日》的隆重推出……這一切,都并非有意為之。
盛夏的尾巴,韓寒在北京試車。提前四天到了賽車場,在烈日下等待,他并非玩票?!百愜嚲拖裱輪T一樣的,所有的妝都化好了,不管時間有多長,你都得等著?!边@一點他和那些明星歌星車手并不一樣?!拔沂遣粫退麄冑愜嚨?,那不是欺負他們嗎?”他甚至嘲笑某明星臉上因為流汗而顯得不均勻的粉。
韓寒說,自己沒有什么飯局、時尚聚會、Party去參加,連代言都沒做過一個,所以,有大把時間賽車。
韓寒的車頭,寫著一個“寒”字。他參加賽車,到現在為止,總分已經排在第一。那一次比賽,他拿了第二名,成績不俗。為了好玩,他遠遠地就把拖鞋向隊友飛了出去,這是他的頑皮的一面。
韓寒認為自己并不叛逆。他的出版商路金波也對記者說,韓寒實際上是一個善良、本分、不虛榮、熱愛工作、對待朋友誠懇、不愛慕虛榮、不愛喝酒的“三好男孩”?!八淮髸芙^人,容易把人想得太好?!倍n寒也說自己的缺點是“心太軟”。
實際上,韓寒并不是一個非常成熟的人。但他很享受這樣的“不成熟”,“很多人想太多,想得很成熟,但他不一定能成功。很多的成功往往不是成熟的想法,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歪打誤撞?!?BR> 又補充說,雖然那一年的“新概念”作文他拿了一等獎,但實際上,他的第一個長篇《三重門》是早就寫好了。他是有準備的,并不是單憑運氣。
路金波認為,好的商業品牌就是簡單的,好比波音是賣飛機的,耐克是賣運動服裝的,而韓寒的作品,是賣給叛逆期的青年的,如17到20歲出頭的男生,12到18歲的女生不等,為他們提供的是簡單的、易于辨認的文學作品。郭敬明的銷量在100萬冊以上,韓寒的銷量在60-70萬冊左右。然而實際上,在圖書市場上,韓寒并不是賣得最好的。更好的已經是新人甚至“90后”了,如可愛淘、饒雪漫等,郭妮的甚至已經賣到了380萬冊。之所以沒有引起媒體的關注,是因為這些人的讀者群雖然大,卻是沉默的,暫時沒有發言陣地。
80后已經登堂入室,韓寒明顯是有話語平臺的?!暗遣恢v究規則的?!甭方鸩ㄕf,“在他心中,朋友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對錯。比如徐靜蕾是他朋友,他就永遠不會罵她;而高曉松不是,他就可以挖苦高曉松?!?BR> 韓寒甚至說,他和“白燁”之間的戰爭,實際上只是一場“大烏龍”,是一個巧合。只是白燁的名字在拼音排序里靠前,被他“不小心”看見,加上長期以來對“老師”、“體制”、“純文學”心存看法,不吐不快,于是引來一場意外“戰爭”。
于是有人認為他是“柿子揀軟的捏”,“站著說話不腰疼”,也有人認為他說出了同齡人想說的話,而且說得比別人好。
關于韓寒的寫作,新老出版商們也有不同的看法。路金波認為韓寒是靠天賦,靠文字、幽默感和批判精神來吃飯的?!暗男≌f有問題,不會講故事,有頭沒尾,人物不明顯,只有小說的細節?!薄澳壳盀橹?,記住韓寒小說里主人公的名字的,比不上記得韓寒名字的人的萬分之一?!?BR> 當年出版棉棉《糖》的出版商丁曉禾拿“70后”的作家和“80后”的比較了一番。
“2000年4月,棉棉的《糖》和衛慧的《上海寶貝》同時遭禁,導致‘70后’的文學出版或者說文學創作集體陷入低谷,這可能是中國最后一次‘大規模的禁書’了。文學永遠需要生力軍或者說新生力量,‘70后’積蓄已久的‘爆發’就此夭折。打著‘新概念、新思維、新表達’的‘80后’乘虛而入,提前登堂入室。2001年韓寒的《三重門》、春樹的《北京娃娃》走紅,從某種意義上說,是踏著‘70后’的“白骨”,適應了市場的需要。春樹的‘殘酷青春’與棉棉的如出一轍,但是棉棉已經‘光榮獻身’。直到今天,‘70后’之所以仍然散兵游勇、各自為戰,同2000年的‘最后一場雪’不無關系。不過,沒了‘80后’那種‘集體標簽’,今天的‘70后’們倒顯得自由自在,百花齊放,比‘80后’瀟灑?!?0后’的‘青春文學’現在似乎青春不起來了?!?BR> 丁曉禾沒看過韓寒小說,倒是看過韓爭論的文章,以為有思維敏捷、言辭犀利的一面,也有氣度不大、強詞奪理的成分?!霸谖已劾?,韓寒既不是青年代表,也不是娛樂分子,算一個按捺不住自己的80后的‘新聞發言人’?!?BR> 而韓寒卻說,我不看文學史,我就是文學史啊。
目前為止,我所知道的就是這個有些單純、有些痞氣、有些倔強的、喜歡嘴硬、說些笑話的、偶爾帶兒化音的、有些瘦的韓寒。無庸置疑,他是有才氣的,謙遜的,他也是好脾氣的,但依然掩飾不了一點點的優越感。
“我覺得真正的勝利是戰勝別人”
人物周刊:像這樣的賽車,你一個月要做幾次,一年要做幾次?
韓寒:一年大概有十二三場比賽。我們跟足球一樣,有一個賽季,這段時間比賽會比較多,在三月到十月,一個月有兩場,一個月有兩周基本上都花在比賽上。
我們有個車手總積分,一共有六場或者八場比賽,每一場有積分,誰積分最高就是年度的總冠軍。目前我是所有車隊里積分排第一的。
人物周刊:據說賽車是拿命去搏,是不是真的?
韓寒:其實不是。越是危險的運動項目,它的安全設施就做得越好。所以,這么多年沒有出過賽車上的特別大的事故。我出過事故,也翻過車,但我知道,這還是很安全的運動,比街上的車要安全得多。
賽車是非常靜的,要大部分人想象的安靜,因為你只有很安靜才會很冷靜,作為一個好的車手,他是非常冷靜的。我們做過那種關于心跳的測試,一個好的車手在賽車時的心跳和不比賽的時候差不多。
人物周刊:作為職業車手,是否領工資?
韓寒:車隊發工資和獎金。如果成績差或者沒有成績的時候,那可能就相當于普通坐辦公室的,如果成績好,獎金多的話,可能要多一點。
人物周刊:你怎么樣想去賽車的?
韓寒:我從小就喜歡。我小時候還想當售票員呢,可以天天不用花錢坐車。后來實在是迫于現實的壓力沒去當。
小時候的夢想,很多人都是沒有辦法實現的,當他們有了條件后,就不去實現了。我不一樣,一旦我有了這個條件,肯定馬上去做。我從不考慮賽車的人多人少。就算人多,只要我喜歡,我也會去做。
人物周刊:在賽車里你好像一直沒有盈利?
韓寒:只要不虧錢我就很開心了。當年我朋友做了一個車隊,我去他的車隊開,基本上用自己的車,改裝什么的花的是自己的錢。我有好處,可能稍微容易拉一點點贊助。沒名氣的車手要花兩百萬,我稍微有一點名氣,可能能找到20萬贊助,但還是要花180萬啊。
人物周刊:你在賽車里最享受什么?是速度感嗎?
韓寒:應該不是。作為一個車手,對于速度的刺激已經很麻木了。就像你是一個AV女或者AV男一樣,別人看來,你是不是天天享受做愛的感覺,其實人家早就麻木了,職業而已。偶爾坐一次賽車你會覺得很爽,(要是)天天在車上,天一直那么熱,賽車服這么厚,你也受不了。
人物周刊:在同齡人中,你算富裕的?
韓寒:可能吧。但這種富裕都是因為我的同齡人還在大學吧。等到三十歲時,大家都發家了,合法發家的發了,不合法的也發了?,F在大家都剛從學校畢業。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金錢?
韓寒:我來這個車隊比賽,工資多少都不知道。年底跟他們結一次,愛給多少給多少。我搭了兩三百萬進去,到現在總體來說還是虧了。我不指望靠賽車來賺錢。
我就管好我自己的那一塊,包括在基金、股票這么熱的時候,完全沒動過那個念頭去買。我只掙分內的錢。
人物周刊:你寫書,寫博客,在賽車時能完全投入嗎?
韓寒:我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希望只要我出場,所有的人都擁戴我,我從小有這樣的情結。就是說,我不出場的時候就算了,你們玩吧,但我一出場,你們就別玩了。所以我不會滿足于參加明星賽,就一心想做全職的賽車手。
人物周刊:你很想贏嗎?
韓寒:那是肯定的,任何一個車手都想贏。
人物周刊:贏了有什么好處?
韓寒:就是贏啊,冠軍!這個是運動員的目的。不是說你來比賽,你真以為是來挑戰自己的???我覺得真正的勝利是戰勝別人,而不是戰勝自己。戰勝自己那是自我安慰的。
“其實我并不叛逆”
人物周刊:你小時候被打過嗎?
韓寒:那肯定會。
人物周刊:你父母有沒有說兒子要怎么樣?
韓寒:沒有。我從小屬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那種,如果我父親說兒子你要干什么,我肯定不會干這個。
人物周刊:你高一退學,父母支持嗎?
韓寒:他們至少沒有很強烈地反對我,我覺得就已經很好了。
人物周刊:你從小不喜歡學校,是嗎?
韓寒:對,不好玩。
人物周刊:你對官方、體制的東西反感嗎?
韓寒:其實不是。官方的東西也可以搞得很有趣,很人性化。只是我們的官方太官方,沒有任何的創造力,這點是我不能接受的。
人物周刊:大家覺得你比較叛逆。
韓寒:其實我根本就不叛逆,我只是在做一些我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結果恰巧這些事情被大家認為是叛逆,我真的一點都不叛逆。
人物周刊:但你多少有勇氣。
韓寒:勇氣也說不上,我喜歡這個我就去做了,很簡單的一個事情。如果我們國家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都叫做叛逆,那大家都在做什么呢?大家都在做苦力嗎?
人物周刊:聽說復旦大學給你錄取通知書,你拒絕了?
韓寒:其實那不是錄取通知書,他們就是有意愿,你可以來旁聽,有旁聽的資格。旁聽要資格嗎?我不是那種一點點小利益就可以收買的,要不然我早就去走紅地毯,參加聚會了。大概有將近3萬到10萬的出場費,但我最窮的時候都沒去。但有個度,如果有人說,去講座,1000萬一場,那我肯定得去。
寫作的時間和版稅
人物周刊:你對待寫作和賽車是不同的嗎?
韓寒:肯定不同,但我都很喜歡,就像對兩個姑娘的那種喜歡一樣,你也分不清楚更喜歡哪個。賽車看似重要一點,但賽車不會為你以后留下什么東西。一百多年來,該用的技術大家已經用了。書隨時可以寫。
人物周刊:你覺得怎么樣才具備寫作的能力?
韓寒:我覺得首先第一得有好文筆,好文筆怎么來的我就不知道了,但你肯定得有好文筆。如果一個人的文筆很好,那他肯定不會笨,也不會思考問題的角度有問題。
人物周刊:什么叫文筆好?
韓寒:寫的文字很幽默,很有趣,很靈性,很聰明,有這種文字的人,我相信他的觀點、思想都是沒有問題的。還有一點,我覺得必須要有骨氣,這個也是很重要的,不為幾斗米折腰,但這個很難做到,我們的文化市場有盜版,作家的收入都很少。
你不能特別強烈地要求人家要有骨氣。如果我現在還是賺很少的錢,養家糊口都成問題,父母、女朋友都過活不下去,連飯都吃不飽,那如果有人給你一萬塊錢,給我樓盤寫個廣告,那我也寫啊。
人物周刊:一個月比賽時間至少是兩周,你有固定的時間寫作嗎?
韓寒:沒有,我賽完車回酒店就可以寫。我寫書不是日以繼夜的那種,想寫了,有空了再寫,不想寫了就不寫。
我在打開電腦之前從來不會想任何的東西,是隨著Window的打開才想今天寫什么,我不記得前面寫過什么,我得往前面追溯兩三千個字看一下,不構思,直接往下寫。
這對我來說就像比賽一樣,我有這方面的能力和天賦。我只要有一輛賽車,你讓我跳上賽車我馬上就可以開,不需要在那里想兩個晚上,應該怎么辦。
人物周刊:像你這樣的一個版稅比較高的作家是比較少的。
韓寒:應該算是比較少的,在中國,出書、寫作、賽車都是賺不到錢的,但我都賺到了。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自己的商業性?
韓寒:我的商業性,屬于被迫的商業性。我出書到現在,連發布會都沒做過,簽售也沒做過。
人物周刊:會不會也有部分原因是自己長得比較好看,書賣得好呢?
韓寒:我覺得這不是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像郭敬明,于丹,易中天啊…….大家是看書,而不是看你的長相,但是我承認,這一點對我是有幫助的。
“人性有什么好寫的 ?”
人物周刊:你認為你對這個社會有了解嗎?
韓寒:怎么叫對這個社會有了解?任何人站起來說我很了解這個社會,我覺得都挺拽的,會被人嘲笑。
人物周刊:你的小說比你的同齡人成熟一點,但我覺得也沒有真正觸及到中國現實,或者你自己根本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里。
韓寒:首先我們所謂的中國現實,你要知道,真正的中國現實你是不可能在出版物上看見的,也不可能在報紙上看到,所有發表的都不是中國現實。
人物周刊:你從哪里獲得這樣的認識?
韓寒:這是你自己用腦子可以想到的,用眼睛可以看到的。
人物周刊:那你看到了些什么?
韓寒:我不能說我看到了什么。但很簡單的道理,比如你在網上有些東西是被屏蔽掉,這是一個特別簡單的例子。就說明真正的出版行業的、媒體的輿論環境是怎樣。你書里說中國現實,你在那里假裝非常地悲憐、悲憫、假裝關心弱勢群體,關心底下的小人物,(我)并不認為這是關心中國的現實。
人物周刊:你很少涉及到比較現實或者重大的題材。
韓寒:首先我不明白什么叫重大的題材?廈門的PX游行算重大題材嗎?我寫了讓我發嗎?不能。主流文學就是上床,這就是主流文學的重大題材。
什么叫重大題材,包括五十年代的那批,包括我們現在的作家關心人性,我覺得這都是很可笑。自古到今幾百年都在那里寫人性,有什么好寫的。
人物周刊:不寫人性寫什么呢?
韓寒:其實怎么寫都是有人性的。你以為《故事會》里的文章沒有人性嗎?雖然他們看這種題材檔次挺低的,但很多人物、很多描寫都散發著人性的光芒,不一定非得在小說里花這么大的篇幅教人家道理,原來人之初,性本什么,我覺得那就是在玩弄人,完全不需要。
人物周刊:據說你沒有看過《紅樓夢》。
韓寒:對。我四大名著都沒看過。
人物周刊:小時候不是看挺多的書嗎?為啥沒看四大名著?
韓寒:我不喜歡看小說,我就喜歡看雜志,軍事類的東西。我自己會寫,干嘛要看你們是怎么寫的?就像賽車一樣,我是一個優秀的車手,一流車手,我不會一天到晚看別人怎么開的,我就管自己怎么開得更快就行了。
賽車有一個目標,這個目標就是更快。但文學沒有一個目標,什么叫寫得好,什么叫寫得不好,我覺得我不需要借鑒,也不需要啟發。
人物周刊:自古以來出現你這樣一個作家,不以整個文學史為底子的一個作家?
韓寒:但是我讀了很多別的東西。很多人說我高中畢業知識面很窄,但是我想我掌握的知識和技能,要比全中國任何一個作家都要多,我會很多很多的東西。
人物周刊:你會什么?
韓寒:反正合法的、違法的我會很多??傊?,我不光看很多書,還干好多事。
人物周刊:你都干什么事?
韓寒:好事,壞事,能說的,不能說的一大堆。
人物周刊:能說一下你干的壞事嗎?
韓寒:不能說了,說了就不能參加比賽,就抓進去了。
我不會刻意看別人寫的雜文,因為一個事情它總有一個觀點,觀點一共就三個,正方,反方,還有不正不反的中立,任何事情都是這三個方向。如果我看了別人是怎么寫的,我會情不自禁地受影響。
一場烏龍事件?
人物周刊:你為什么跟高曉松、陸川在博客上有論戰?
韓寒:其實我還是蠻喜歡高的音樂的,對他沒有任何的個人恩怨。很多外人誤會,說我罵陸川,罵高曉松,罵陸川他爸,其實不是這樣,都是反過來的,是他們在罵我。陸川有一個特點,會直接罵對方你這個二逼,你這個臭傻逼,這才是真正地罵人。這其實是挺大的一場烏龍事件,我跟他們一點都不認識,現在也不認識。
人物周刊:你在網上和白燁爭論,很多人去罵他,于是他不得不關閉了博客。
韓寒:一樣的,你可以去看一下我的博客,無數人在博客上罵我。我不認識他,我搜索引擎的,當時完全不知道,真的以為他是白樺,因為小學課文里有個人叫白樺,我以為死了,沒想到還活著呢。
人物周刊:你在網上與人論戰心態如何?
韓寒:我相信我的心態肯定要比很多作家要好很多,因為我是一個運動員,而且是一個優秀運動員。我原來是跑長跑的,但不是國家級的,在區里是第一名。我從小就在乎輸贏,除非我自己不想贏,要不然,你們就贏不了。
人物周刊:白燁第一篇博客登出來時,似乎不是針對你的。
韓寒:白燁的意思很簡單,只有進了作協,我們這些人被像他這樣的專家認可了,你的作品才叫純文學,否則你就是那種在市場上賣得很好的商業垃圾。
人物周刊:那你認為你寫的是純文學還是什么?
韓寒:任何文學都是純文學,只要你寫出來了就是文學,哪怕是博客。我不懂什么是純文學,什么叫不純文學,賣不掉的就叫純文學?那些作家你自己的書賣不掉,怪誰去,怪市場?怪這個時代很浮躁?什么都怪,就是沒怪過自己,就像我們車手一樣,車開不快,你怪技師不好,怪車不好,怎么就從來沒想過自己?純文學(作家)有那種自欺欺人的意識,就是純粹為自己商業上的失敗找理由。
人物周刊:那你對文學的態度又是怎樣?
韓寒:可能我現在能力有限,寫得不夠好,但那些東西都是我想寫的,不會有人、有出版商逼著我寫,說最近什么男女上床題材、或者是最近革命題材特別火,你馬上跟風寫一個!沒人可以這么要挾我。文學就是寫自己心里要表達的,賣得好,賣得不好,不關文學的事。純和不純,是從內心的動機來分的,而不是白燁說了算。賣得好就不是純文學,賣得不好就是純文學,我覺得這特別愚蠢。
人物周刊:你對寫作好像沒抱得獎的希望吧?
韓寒:如果哪天我拿了矛盾文學獎,我會哭的。我覺得我墮落了,太過分了,我怎么可以拿矛盾文學獎?好比主流電影審查一樣,能公映的很難是好電影,好的電影能公映嗎?我得了金雞獎、百花獎,我就會懷疑自己,我可能一輩子就結束了,我覺得我錯了。
被女人包養比被體制包養要好
人物周刊:不是每個作者都能夠有你這樣的高版稅,那些版稅低的怎么辦?
韓寒:一個作者,如果甘于被一個協會養著,那他注定不是一個好作者。你天生就不適合干這行。
這個就像做生意一樣,有賺錢,有虧本的,有發家的,有破產的。我也會有破產的那天,會有倒霉的那天,會有做東西失敗的那一天,都是一樣的。
問題是我們中國給作者的稿費太少了,出版社又黑,然后圖書市場特別差,盜版市場又特別大。如果盜版少一點,至少這些寫書的作者就會好一點。中國人口的基數那么多,但包括像我這樣的,你的書能賣掉10萬本,你都要燒香了。你不是號稱文化大國嗎?你不是號稱人人都愛讀書嗎?書賣到哪兒去了?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以前的法國作家如巴爾扎克被貴婦人包養的事?
韓寒:我覺得被女人包養,也要比被體制包養要好。被體制包養,你就得替這個體制說話。被貴婦人包養,哪怕你寫一首詩贊美貴婦人,說不定還能流傳下來呢。
反正我覺得哪天我落魄了,估計最后能當我救星的只是女人。
“我沒有追過徐靜蕾”
人物周刊:你博客的鏈接一直都有徐靜蕾?
韓寒:她是個很有義氣、很爽快的人,應該算是我很好的一個朋友。我沒有追過她。
人物周刊:很多類似你這么大的男孩,多多少少都會喜歡徐靜蕾這樣一個有點漂亮,有點腦子的……
韓寒:(笑)我沒覺得她多有腦子。她也是好多事都想去做、也是想到什么就會去做的一個人,有時候也會表現得大大咧咧、沒有腦子,但(她)不是很蠢的那種。
人物周刊:上次你在電視里和王朔突然見面,會不會讓你有點尷尬?
韓寒:完全沒有。你看這就是因為我沒有追過她,所以就不尷尬。
我不愿意在電視上和王朔碰頭,當然私底下一點問題都沒有,可在電視上很多東西都是不真實的,所以,整個過程我都沒說話,這不是害羞,真是沒什么要說的。
我和王朔完全不同。你不能因為文筆有點相近,就說這是相同的兩個人,郭敬明和瓊瑤是相同的?其實文筆就那么幾種,一種就是很絢麗,很悲傷,還有就是很平實,還有就是很幽默很聰明,你不能把很幽默,很機靈的人歸為一類——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感情?
韓寒:我覺得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愛情觀,愛情觀每分鐘都在改變,都是根據你碰到的這個人決定的。
人物周刊:比如說你愛一個女孩子,你會給她買東西嗎?買貴的還是買便宜的,會不會覺得我要照顧她一生?
韓寒:我會給她買東西。反正我是不會讓我女朋友去工作的。我不能接受這種事情。我打個電話說,哎老婆,我好想見你,過來跟我一塊來吃飯啊,她就說不行啊,我要跟我們老板出去應酬。我會沖過去,把她老板罵一頓。
人物周刊:那就是說你希望她是一個家庭婦女。
韓寒:也不一定是家庭婦女,我不需要保姆。但是你和我在一起時,你是不能被另外一個男人支配的。
人物周刊:你怎么能保證她不被別人支配?
韓寒:多賺點錢唄。
人物周刊:付給她工資?
韓寒:不是,你可以不給人家錢,但你必須在人家要買什么的時候,就給人家,不能連飯都吃不起嘛。我挺幸運的,所接觸的女孩子都比較懂事。
“其實我是一個鄉下人”
人物周刊:你一直沒在上海買房?
韓寒:太貴了,買不起,真的買不起。你寫一本書,出版了可能是全國最暢銷的小說,但版稅還是買不起一套房。一百多萬在上海市區可能買個七八十平方米吧。
其實我就是一個鄉下人。作為一個寫東西的人,小時候在農村長大,要比在城市長大的會有一點優勢。我在農村長大的,長到讀小學。初中在鎮上念的。我還是比較喜歡鄉下,等我以后手頭錢寬裕了,我肯定會租一片地,叫朋友來玩,踢球,養狗養貓,可以做好多事情。
人物周刊:你在鄉下種地嗎?
韓寒:其實我的母親是城市戶口,我小時候是城鎮的戶口,所以,農村的那些小孩也不承認我是一個鄉下人。我生活在鄉下,但是又從來不干農活,到了初中才分清楚西瓜和冬瓜,老被他們嘲笑。我從小就不是特別喜歡做家務,覺得這些是重復性的勞動,不愿意做。
很多在農村生活的人,老是想到城市去尋找什么。他們拼命工作,想把農村的房子賣掉,就為了鎮上的七八十平方米房子,把老家幾千平方米宅基地都不要了(就差那么兩公里路),我完全不能理解。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成功?
韓寒:成功這個東西,很難說,我今天心情好,我會覺得我成功了,如果心情不好,我就覺得不算成功。
人物周刊:比如說一個男人到了30歲,說我沒有車,沒房……
韓寒:那肯定不夠成功。你不能說(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是天才,還有想法,我覺得這種人也是神經病。成功是成功之母,失敗是失敗之母。就像我們賽車一樣,如果你在一個拐彎出了問題,以后你每次到這個拐彎的時候,你都會心虛。如果你一直成功,一直成功,你就會一直特別有信心。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