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 世內與世外的雙向走廊

入選理由:存在于蒼山上的兩個極——世外和世內,既是大理的生活常識,也是大理的政治傳統。山水靜,人煙靜,寺廟就是終點,古城和村莊建在終點上,人們生活在終點上。在大理,一切都是慶生的、樂生的

崇圣寺擴建以前,從洱海的東岸往西看,崇圣寺三塔像蒼山的門庭,洱海則是水做的廣場。我始終覺得,人工建筑包括寺廟、紀念碑和墳墓,都不是神住的地方,而是一種近神的場域。對我來說,1998年是一個近乎瘋狂的年頭,我曾兩次爬上蒼山的頂峰。一方面,想知道崇圣寺三塔的門內,雪峰、云朵和杜鵑花之間,是否存在著無止無休的自然之神的集會;另一方面,我想在那個時段我所迷戀的所謂高處,走走,獨處幾天。在途經金庸小說中寫到的韋小寶“歸隱處”,我看到了這樣一個場景:一座幾十丈高的石壁,周圍長滿了繁茂的喬木杜鵑。在白色的霧海中,這些杜鵑花年年開放,年年都不為人知地,讓清風把花粉吹送給冰冷的石壁。為此,那座石壁,猶如紅塵,被花粉浸潤得像天地間最大的一塊黃龍玉……

大理:紅龍井夜景 (李雄春/圖)

從石壁處往上走,不遠處就是蒼山蜿蜒的峰脊。找塊石頭坐下,往北望,蒼山的北坡,喬木很少,杜鵑的根蔓在地表上,像累累白骨,向上爬行著??墒?,往洱海方向看,霧海中的杜鵑船正駛向人間,那人世間半截腰身埋在土中的大理古城,仿佛一個渡口。它時而被陽光照亮,輝煌燦爛,時而隱身在蒼山的陰影中,像個城中的隱士。這種存在于蒼山上的兩個極——世外和世內,既是大理的生活常識,也是大理的政治傳統。大理古城中已經找不到大理國的宮殿了,也許就在周邊的田野上,那些宮殿曾經存在。它的主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可這一個又一個的段皇帝,往往都是左手拿著刀劍,征討四方,右手握著佛經,息心崇圣。他們中的多數,都會在某天從皇位上主動走下,穿起袈裟,沒身蒼山……

我沒在蒼山上遇到段皇帝和韋小寶,只遇上了感通寺的擔當和尚,他有一首詩名叫《讀騷》:“山僧戒飲性偏豪,解憤還須借濁醪;好置一杯于座右,伴余佯醉讀《離騷》。”讀騷不能無酒,山僧又戒飲,只能置酒在案,佯醉而騷。段皇帝和擔當,都是和尚,也都是皇帝,如果從文化與生活的根性上來講,他們在過去的偉大的時光中,已經給今天的大理居民定下了靈肉雙重世界的言行基調。所以,登蒼山,我沒有找到世外桃源,找到的是一個世內桃源。大理在世內,不在世外。段皇帝走得再遠,據說他的繼任者撫欄而眺,也能看見他所住寺廟的琉璃瓦、白塔和香煙。

云南的少數民族中,麗江、紅河、版納,有的民族,他們落腳的地方,本已像天國,但他們仍然相信“魂路圖”,即人之生乃是為了死。死后,靈魂都必須帶著生的榮耀,沿著祖先的來路,返回遙遠的北方故里。在大理,一切都是慶生的、樂生的?,F在生活在昆明的大理女作家錢映紫,一次又一次地向我們重復她父親一生生活于大理的經驗:“城大了,人就小了;城小了,人就大了!”她的父親,一個建筑工程師,不求城大,活于大理小城,直至仙逝。而這位父親所求的“大人”,又并非段皇帝那種大,此大,在擔當和尚那兒,是從豬狗的糞渣上發現詩意,在平民百姓那兒,只要愛花,就可以用夜壺和痰盂栽種各種花草,擺滿庭院。人們為前來剿滅自己而陣亡的唐軍將領建廟,也常常將自己身邊活著的優秀分子立為“本主”。讀圣賢書,拜佛,工山水,練書法,善清談。不管外人開價多少錢,臨街或僻靜處的祖屋,很少有人出售。每年的清明節,到祖先的墳上,拜山神地神,祭祖之后,浩浩蕩蕩的子孫就在墳邊,吃肉喝酒,其樂一如一場無憂無慮的野游。

我的經驗中,云南眾多的旅游勝地,很多地方都以宣傳、奇思妙想的概念炒作吸引游客,只有大理,不亢不卑,來的人都是自己想來,自己來了,有的人來了就不走了。所謂“洋人街”,無非是一堆洋人,前前后后地路過這地方,又前前后后放下背包,停下腳步,住了下來。耶穌在的地方一時半會到不了,姑且將肉身安頓在此山水之間,在此曾兩度立國的天邊息壤。小國靜,山水靜,人煙靜,皆因這兒的段皇帝的腳下,從來也不修筑通往中原和羅馬的大道,寺廟就是終點,國家建在終點上,古城和村莊建在終點上,人們生活在終點上。

在人民路的酒吧里吃酒,我常常覺得自己不是那個謫邊狀元楊升庵,視山水為牢獄,我是酒囊,不知有過去或明天,不知有詩要寫,有命要活;在感通寺吃茶,身邊松林多云雨,草木叫春,煎水的伙計,吹著口哨,調子是《大悲咒》,轉身去了里屋,里面藏著相好……

在一首名叫《裸體》的詩歌中,我曾經寫過,2000年的某夜,在大理古城的街上,我曾看見3個不知來自哪個省的女孩,脫掉裙裾,赤身裸體,在月光下,在清風中,自由地行走或舞蹈。她們甚至無視我的存在,我與之交談,也沒有半點羞澀,讓我覺得生活在了伊甸園,而我平常所居住的世界,退到了伊甸園之外的野外。3個外省女孩,到了大理,立地成佛,道成肉身。

12年了,我再沒有去爬過蒼山。有一次與評論家朱霄華一起去大理,在巍山的鄉下,見過一痤小寺,廟堂里立了3尊圣像,左邊是耶穌,右邊是釋迦牟尼,中間是關羽。我們沒說什么,相視一笑。另一次,與沉河和龐培兩位詩人去大理,在雙廊鎮,我說大理是世內與世外的雙向走廊,他們笑笑。當晚,我們坐在洱海邊看星斗,一夜無語。次日,與龐培在洱海裸泳,我被嗆了一口,水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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