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回訪:馬深義 英雄父親的2007
2007年9月,馬深義的小兒子馬占潮上學了。2001年他母親雷妹死的時候,這個生下來就有艾滋病的小男孩還在蹣跚學步
2007年9月,馬深義的小兒子馬占潮上學了。2001年他母親雷妹死的時候,這個生下來就有艾滋病的小男孩還在蹣跚學步
馬深義和兒子。馬占潮的班上,只有他是艾滋兒童 圖 姜曉明
接到記者電話的時候,馬深義在睡覺。那是2007年12月20日下午四點。三個孩子都上學去了,大冬天的,沒什么事,而且最近心里也不大舒服——二妞馬茹病了,而且是一病10多天,天天吊水吃藥,都不見怎么好轉,所以就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想心事。
馬深義是河南上蔡文樓村的農民,上世紀九十年代因賣血染上艾滋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妻子雷妹生下兩個得病的孩子:二女兒馬茹和三兒子馬占潮。
2001年,妻子因艾滋病過世,留下馬深義,一個人拉扯著沒有艾滋病的大女兒馬妞和得病的馬茹、馬占潮生活。
馬深義大家庭里,他的父親、母親,哥哥、嫂子都是因賣血染上艾滋病,馬深義最擔心的是“自己死了,孩子沒人托付”。
從2004年起,本刊每年都派出記者訪問馬深義一家,記錄這個豫東平原上農家小院的酸甜苦辣。
現在,冬去春來,又一年過去了,馬深義和他的三個孩子在2007年過得好嗎?
病魔依舊肆虐
2007年8月,馬深義的父親馬毛去世了。
“春節后就開始發病,拉肚子,拉了7個月?!瘪R深義說,“拉得厲害的時候,來不及上廁所,就直接拉在了褲子里?!?BR> 在馬深義的記憶中,父親馬毛的肝臟不好,還有其他一些老病,所以政府免費發放的針對艾滋病的抗病毒藥物吃不下去,只能靠以前的身體撐著。到了今年,終于撐不下去了。
馬深義認為,要不是得上艾滋病,65歲的父親是應該可以再活10年的?!澳憧?,現在農村80多歲的老頭活著的多得很呢?!?BR> 父親死后,母親沒有和馬深義一起過日子,還是“自己照顧自己”,馬深義還要給三個孩子做吃做喝,忙得整天抽不開身。
曾經有一段時間,馬深義用購買的三輪摩托拉過一段客,后來因為中午、晚上都要給孩子做飯,太忙,不干了。
最近,二妞馬茹又病了,讓他心情很煩。
剛開始的時候,馬茹是咳嗽,馬深義沒放在心上,領著女兒到村衛生所吃藥打針,他想問題不大,畢竟,馬茹吃抗病毒藥物已經三年多了,平時發病次數不多。
可事情并不像馬深義想象的那么簡單。
幾天后,馬茹還是咳嗽。馬深義將女兒帶到了上蔡縣人民醫院,一檢查,才知道女兒染上了肺炎,再檢查心臟,發現女兒原來心臟也不好,“先天性的”。
記者去的那天晚上,馬深義正給女兒吊水,是從村衛生所扎上針后,拿到家吊的。天冷,沒有給藥水加溫的設備,馬深義只得將用過的葡萄糖瓶子灌上開水,把針管子纏在上面——這樣,注入女兒體內的藥水就不那么凉了。
屋角邊,放著一個紙箱子,馬深義掀開蓋子,全是用過的吊針瓶子,馬茹“每天要吊四瓶水”。
即便這樣,馬深義對女兒的病也不敢樂觀,“還要再吊一段時間吧”??珊⒆舆€是小,只有10歲,吊的時間一長,她就有些急。
“爸爸,我急,想出去……”在藥水滴到第四瓶的時候,馬茹就不想繼續吊了,苦著臉向馬深義小聲央求。
“快了、快了,吊完就讓你出去玩?!瘪R深義安慰著女兒。
由于有艾滋病,馬茹和馬占潮都不胖,看起來都比同齡孩子稍微瘦小一些。而且馬茹還挑食,害得馬深義不得不變著法來哄孩子吃飯。
21日中午,馬茹不想吃饃和稀飯了,讓馬深義給蒸米飯,還嚷嚷著要吃蘑菇,馬深義只得去村超市里買了蘑菇來炒。蘑菇水多,一斤多炒了一大盤,三個孩子一分,鍋內剩的就不多了。
馬占潮上學了
2007年9月,馬深義的小兒子馬占潮上學了。2001年他母親雷妹死的時候,這個生下來就有艾滋病的小男孩還在蹣跚學步。
現在,廚房的門上、門口的柱子上,都已留下了小男孩稚嫩的筆跡,寫的都是他自己的名字,他似乎在努力證明自己的存在。
2007年12月21日上午,馬占潮興沖沖地背著書包放學回來,看到二姐馬茹正在吃零食,于是也向馬深義叫喊起來:“爸,我也要……”
馬深義于是每人給了5粒,馬茹沒舍得一下子吃完,可馬占潮這個有些調皮的小男孩很快吃完后,隨即又向馬深義伸出了手。
無奈,馬深義只好到藏糖的地方給兩個孩子又各拿了三顆:“就這三個,飯后上學路上吃,現在吃完就再不給了!”
接過糖,馬占潮立即跑到了院子里,偷偷剝開一個糖塞到嘴里。趁著他正開心,記者問:“馬占潮,你上午學的什么???”
“數學?!瘪R占潮頭也不抬。
“那我考考你,9加5等于幾?”
半晌,他嘴里迸出一個數:“11!”
“不對,問你姐姐等于幾?!?BR> 馬占潮向馬茹奔跑過去,“姐姐,9加5等于幾……”
馬茹不理他。這讓小男孩有些失落,不搭理記者了。
馬深義說,馬茹和馬占潮姐弟倆常斗嘴,比如放學后,看到對方不寫作業,兩人就開始相互監督,然而,結果往往是誰也說服不了對方,看電視的繼續看電視,出去玩的繼續出去玩。
“都有病,我也不怎么管他們?!瘪R深義說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讓孩子們活一天,就開開心心地過一天,學習這件事他看得不重。
可已經被納入教育體系的倆孩子不這么考慮,當記者問起馬占潮考試考多少分時,這個小男孩害羞了,他語文和數學都只考了40多分。
和馬占潮相比,馬茹的成績好一些,語文50多分,數學90多分,是“班級內的前十名”。馬深義曾讓馬茹停課去吊水,這個要強的孩子死活不同意,是怕耽誤功課,一定要等下午放學后才去。吊完水,天已經黑透了。
于是,在馬深義堂屋的墻上,一連貼著好幾張馬茹的三好學生獎狀。
馬茹和馬占潮兩個孩子都有艾滋病,在文樓村小學上學后,人們擔心他們的同學是否會歧視他們,因為,他們各自所在的班級,只有他們是艾滋病兒童。
“他們有的和我玩,有的不和我玩?!瘪R茹說。
馬深義說,是班主任不允許其他同學歧視倆孩子,所以目前的氛圍都還好,但也有一次,班里同學看不起馬茹,他找到學校,讓班主任狠狠訓了那幾個學生一頓。
艾滋病名人
因為眾多媒體的報道,以及武漢電視臺編導陳為軍拍攝的《好死不如賴活著》(該紀錄片獲得美國2004年廣播電視文化成就獎),馬深義已經名聲在外,成了當地很多人知道的小名人。
出名了,辦事也就方便了許多,有時候還能享受一些特殊照顧。比如,給其他艾滋病家庭兒童每人每月補貼65元,成年的艾滋病人每月補助30元,然而給馬深義一家則每月多補貼了200元。
還有捐款,在丹麥由律師無國界組織創建的“馬深義基金會”已經開始為文樓村的艾滋病孤兒籌集善款。通過媒體的介紹,香港的一個老板每月定期資助馬深義500元。
記者去的時候,馬深義正為兩個月沒有收到這個香港老板的捐助而焦慮:“那個老板打了幾次電話了,都說是錢打不進我卡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要不我重新辦張卡?”
因為出名,地方上的政府領導也大都認識了馬深義,比如以前的常務副縣長、縣委書記,馬深義每次見他們“都不會讓空手回來”,而縣政府的門,馬深義“可以隨便進”。
2006年春節過后,河南省副省長王菊梅親自到了馬深義家里。王來之前,當地政府忙給馬深義購置了幾件家具。
當王菊梅問到馬深義有無困難的時候,他反映了自己的大女兒因鼻息肉需要動手術,經過領導過問,問題很快得到了解決。
“不然,自己去縣醫院動手術,要花好幾百元呢?!瘪R深義說,出名后,他和孩子看病基本上全免費了。
有一次,馬深義憑借和原鄉長熟識的關系,替同村的另一位村民討回了娶媳婦的彩禮錢,這讓村民十分感激。
當然,出名后的馬深義有時候也感到不愉快,比如今年溫家寶總理在世界艾滋病日前夕再次到上蔡文樓看望患病的村民,可他被當地政府派人看在了屋內,后來讓出去也還是有兩個人跟著,“怕起哄”。
還有一次,他為艾滋病人的救濟面粉被一些干部私分的事到縣里上訪。結果,到了縣信訪局,被里面的工作人員頂了回來:又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事,管這么多干嗎?吃飽了出門轉轉,該干嘛干嘛去!
這讓馬深義很郁悶,從那以后,如果不是他自己的事他很少再拋頭露面了。
“畢竟,我在這個地方生活還要靠當地政府啊?!瘪R深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