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倒的張悟本

“京城最貴名醫”張悟本被揭穿履歷等騙局后，政府對張悟本和悟本堂公司的處罰，仍遲遲未至。悟本堂常務副總吳威稱，他稱將繼續為“張老師”開拓海外市場，每年將可能“有3000萬美金的收入”。他甚至還說：“張悟本不能干了，我們看‘李悟本”能不能。”

眾多媒體一度把張悟本捧為“神醫”，后又把他斥為騙子。但褒貶之間，“張悟本”們的灰色市場并未消失 （CFP/圖）

在北京奧體中心前的悟本堂，雖已被拆除,但張悟本至今尚未受處罰,產生張悟本現象的諸多現實因素依然存在 （CFP/圖）

6月中旬，本已漸趨沉寂的張悟本事件再起波瀾，據《北京晚報》報道，一位75歲的患者以欺詐為由，將張悟本和“悟本堂”告至西城區法院，要求雙倍賠償。

此前的一個月，在媒體的集中圍剿下，聲稱喝綠豆湯、吃生茄子能治病的“養生大師”張悟本被打回原型，悟本堂也被拆除。

患者的起訴被認為是壓垮張悟本及其團隊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以預見的是，法院一旦判定原告勝訴，將會引起其他患者的索賠潮。

然而事情很快出現變數。有知情人士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此案很可能以立案前調解的形式解決。據說，相關報道出現不久，張悟本的幕后團隊即找到當事人家中，積極表示和解，對方已經初步表示同意。

6月21日，西城區法院相關負責人向南方周末記者表示，確有患者到該院起訴張悟本，但法院尚未決定立案。

面臨最近一系列危機，悟本堂常務副總吳威顯得淡定從容。在他看來，悟本堂最近經歷的種種事情，是成長過程中需要付出的必然代價。對于公司和“張老師”（張悟本）的前景，他們仍然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張悟本并沒有真的倒下。

悟本堂“雄心”

吳威認為，媒體負面報道并非全是壞事，假如張悟本有一天翻案，“效果是花一個億都炒不出來的，他絕對是養生的偉人了。”

據吳威介紹，悟本堂目前處境艱難，公司所有票據均被復印走，財務也被限制。盡管未有任何處理結論，但公司經過權衡，還是決定將剛剛招收培訓的大部分員工遣散。

不過，無論是對張悟本、悟本堂還是養生行業，吳威仍充滿信心。

對于眼下的危機，吳威的最壞打算，就是張悟本被抓坐牢。但是即便如此，也并不意味著張悟本倒掉，“能關幾年？張老師本人搞養生的，起碼能再活三十年，何況他還可以帶徒弟。”

自從5月31日在央視《經濟半小時》欄目中露面之后，張悟本即從公眾視線中消失。在這期節目中，面對記者的質疑，他的回答被認為大失水準。吳威說，他跟張悟本一直保持聯系，張悟本不再露面，緣于媒體對他的“傷害”。公司也感覺他講話太過“直言不諱”，決定不讓他出來。據吳威介紹，張悟本目前在家閉門休息。雖然有委屈，但心態仍很平和。只是由于生性好動，在家里呆得有些悶。經歷過最近的風波之后，吳威將張悟本形容為一個桀驁不馴的“純爺們”，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他一直尊其為“張老師”，并聲稱自己就是其食療理論的受益者。

吳威對南方周末記者介紹，他們將繼續為張老師尋求發展空間，未來將會拓展海外市場，賺外國人的錢。這是“一定要做的事”。

對于開拓海外市場，吳威稱公司的初步想法是辦海外康復營。他的理想愿景是：利用張悟本這個品牌，把老外請來，呆個100天，教給他們太極拳，進行食療調理，推廣中國養生文化。“每人每月收1萬美金，三個月就是3萬美金，每年能讓1000個外國人來，就會有3000萬美金的收入。”

事實上，在張悟本出事之前，悟本堂已經開展了兩期康復營項目，每位病人收費一萬元以上。這也是他們引入張悟本的主要目的。據吳威介紹，他們曾算過，如果只靠咨詢，張悟本就算累死，也掙不了多少錢，而康復營則是一個全新的商業模式。

對于最近的媒體負面報道，吳威認為不全是壞事。假如張悟本有一天翻案，“是花一個億都炒不出來的，他絕對是養生的偉人了。”

吳威說，如果不出事，因為有張悟本這面大旗，公司原本有上市的打算，且“上市也并非終點”。

至于悟本堂的注冊資金為何僅僅為3萬元（吳威本人有10%的股份），吳威的解釋是公司不需要融資。

張悟本“背景”

賀雄飛當場揭發：正是鄢良先生最早推出的張悟本……

6月17日，鳳凰衛視“一虎一席談”節目錄制現場，出版策劃人賀雄飛與中國中醫科學院養生保健中心主任鄢良首次會面。此前，因為與“養生大師”張悟本的關系，兩人的名字均曾見諸媒體。

這檔以PK形式進行的節目在錄制結束前出現了戲劇性一幕：站在正方立場、認為養生市場太亂極需規范的鄢良，在總結陳詞時說：為避免養生書由“養生“變成“害生”，需要專家審查。“（養生）不能以人的生命為代價”。

反方的賀雄飛則當即揭發：正是鄢良先生最早推出的張悟本……

現場一片嘩然……

這一細節最終未能在節目中播出，但張悟本的“背景”之深，令一位節目的參與者大為感嘆。

張悟本進入“養生”市場，是在2007年，當時，國家有關部門提出發展“中醫治未病”，中醫養生市場由此迎來了春天。

除了任中國中醫科學院養生保健中心主任外，鄢良的另一職務是中醫藥科技合作中心主任。據鄢良介紹，2007年，該機構舉行“健康體魄迎奧運”的社區公益活動，普及預防保健知識，需要一個“講師”，中心聘用人員王小雨推薦了張悟本。當時在大家的眼里，張悟本還“什么都不是”。

據媒體報道，此前的張悟本經歷復雜，從北京第三針織廠下崗之后，先后賣過鈣片、搞過傳銷。

由于語言通俗易懂，善于與觀眾互動，加上是免費，張悟本的講座大受歡迎。值得一提的是，活動雖然有“中醫治未病”的背景，但被稱為“張教授”的張悟本其實并不是醫生，而講課的內容，也主要是如何通過“食療”治病而不是“治未病”。

在社區講座漸成氣候之后，張悟本從2008年開始在具有中國中醫科學院背景的“中研健康之家”坐堂咨詢。但那時找他看病的人并不多，他最初的咨詢費也只有98元。

繼中醫藥科技合作中心“發現”張悟本之后，多年從事養生行業的唐燕飛也看到了張悟本的價值，并將其邀至其開設的“食醫堂”坐堂；同時，為了充分發掘張悟本的市場潛力，唐燕飛和另一位投資人制作了一檔長達30集的大型節目，取名為《大國醫道》。

在此之前，風生水起的養生市場已經形成一個成功的商業模式：拍節目、上電視、出書、坐堂咨詢，形成互動、良性循環。而貫穿始終的，均有一個類似張悟本的養生明星。

不過，在養生節目泛濫的背景下，《大國醫道》開始未能引起電視臺的興趣，至今只有西部一家電視臺采用。

2009年8月，出版策劃人賀雄飛加入到張悟本的包裝團隊，《把吃出來的病吃回去》橫空出世，短短幾個月發行了200萬，張悟本火遍全國。但事后的發展證明，也正是因為這本書，張悟本被打回原形。

收視率寵兒

央視“天涯共此時”欄目，對張悟本的介紹中使用了“國家領導人保健醫”的說法

電視無疑成為張悟本迅速崛起的主要平臺。張悟本三次做客湖南衛視“百科全說”一事被媒體廣為報道。不過，南方周末記者調查發現，最早將張悟本從社區移至熒屏的其實是北京電視臺。

2009年7月中旬，北京電視臺“城市”欄目以張悟本講食療養生為中心，連續播出了8期以“民以食為先”為題的節目，張悟本身份則是中醫科學院“中醫藥科技合作中心研究員”。

在做客鳳凰衛視時，鄢良說，張悟本在北京電視臺的節目是他親自審查過的。

在這組節目中，張悟本的一些經典言論開始廣為傳播。如“吃辣椒得肺癌”、“扎腳趾頭治牙疼”、“有本事把病吃出來，為什么沒本事把病吃回去”、“近視眼是吃肉吃的”。

不過節目中也曾打出字幕，提醒人們：飲食調節，不能代替藥品，身體不適，請到醫院就診。

除了“城市”欄目，張悟本還上了北京電視臺“天天悅讀匯”、“身邊”、“快樂健身一籮筐”、“七日”、“魅力科學”等多檔節目。值得一提的是，“身邊”做的一期節目以質疑張悟本的形式進行，主持人和一位嘉賓分別就張悟本的學歷、補鈣減肥等問題提出質疑，張悟本從容應對。最后，嘉賓和主持人均被張悟本成功說服。前者承認張悟本“越說越像那么回事”，后者則稱該期節目“化解了很多人的疑問”。另一檔欄目中，一位嘉賓報料：受張悟本養生理念影響，北京電視臺一位捧火張悟本的制作人，晚上跟人吃飯只點兩個菜：柿子椒跟白蘿卜。

今年2月，在新書大賣之際，張悟本走出北京，做客湖南衛視的脫口秀節目“百科全說”，據《南都周刊》報道，“張悟本談養生”一面世，即創造湖南臺史上同時段第三收視率，之后，“百科全說”幾乎徹頭徹尾變臉，變成了一檔養生節目。

張悟本的身份也漸漸升級，由“養生專家”、“首席專家”到“衛生部高級營養師”、“國家首批高級營養師”，再到“京城最貴中醫”、“中醫食療第一人”。

今年4月份，張悟本又在央視露面。“天涯共此時”播出了他養生專題，在該期節目中，主持人稱張悟本“創造性地提出假糖尿、假高血壓理論和治療方案”，并在專家介紹中對其使用了“國家領導人保健醫”的說法。而張悟本也在節目中拋出一個驚人事跡：評諾貝爾醫學獎的瑞典皇家醫學院的副院長曾找他看過病。

5月下旬，在媒體披露張悟本履歷造假、悟本堂面臨危機之時，北京電視臺生活頻道還播出了一期《養生專家張悟本及家人一天生活習慣》，節目走進張悟本家中，力求還原一個真實的張悟本。鄢良稱，他后來也擔心張悟本的真實水平與在社會上受歡迎的程度已經嚴重背離。他稱如果不是他阻攔，“他在北京媒體、天津電視臺露面的機會要多幾倍”，“在央視多上幾十次是沒問題的”。

南方周末記者注意到，在張悟本被媒體“圍剿”之后，上述節目大都從各媒體網站上撤下。

支持者喊冤

支持者張燕認為張悟本被冤枉了：不行我們游行去！

作為張悟本的一名支持者，原團結湖三中副校長李玉璽曾兩次被邀請至電視臺“現身說法”，第一次節目是“捧”張悟本的，第二次則是“打”張悟本的。但后面的節目沒有播出她的聲音。

李玉璽2008年9月結識的張悟本，作為一個抑郁癥、高血壓和冠心病患者，飽受疾病折磨。她對張悟本的好感起因于對方的一句話：你的病很簡單，不用害怕。

在講課和咨詢時，“很簡單”是張悟本的一句口頭禪。大多情況下這不是事實，因為幾乎所有的病人在找張悟本之前，都曾在醫院久治不愈。但是，他們在醫生那里很少獲得寬慰。

因為長年患病，藥一直是李玉璽的命，“把藥當飯吃”。然而一件小事讓她對藥失去了信心：她沒安裝心臟支架，但一位醫生朋友發現，開給她的藥里，有一種竟然是應對支架排異反應的藥，而且是最貴的一種。

李玉璽對南方周末記者稱，她在按張悟本的“方子”開始食療后，感覺很舒服，而血壓也真的降下來。“真是太神奇了”，在接受電視臺采訪時的發言題綱中，李玉璽使用了這樣一句話。在感覺受益之后，李玉璽給張悟本介紹了不少病人，還將張悟本請至學校做了報告。

李玉璽說，她沒有拿過張悟本一分錢的報酬。

李玉璽對張悟本并非完全支持，她其實早就發現老張“說話不太注意”，但是，她本能地反感媒體對張悟本的打壓。李玉璽說，在張悟本的“受益者”當中，很多人是黨員、知識分子，甚至還有醫生。對于張悟本是騙子的說法，她感到非常反感，“我們難道都是傻子么？我們的認知能力就那么差么？”

李玉璽說，在張悟本“出事”之后，有一位叫張燕（音）的病友曾給她打來電話，她認為張悟本被媒體冤枉了，電話中語氣激烈：不行我們游行去！

值得一提的是，張燕的病并沒有被張悟本治好，但她認為責任不在張悟本，而在于她沒有按張悟本所說的去堅持。她的體會是，只要一喝綠豆湯就感覺舒服。

對于張悟本的虛假履歷，李玉璽覺得確實不對，不過她認為，這并非很大的問題。“假如張悟本真是中學畢業生，也不是什么中醫世家，他要是能夠走到今天，能研究出這么多東西來，我覺得也很了不起。”

和李玉璽一樣，北京清河退體工人國蘭英也不再相信醫生。她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當初捧張悟本的是媒體，現在打倒他的也是媒體。”國蘭英稱：“他們愛咋說咋說，可我不信了。”

國蘭英至今仍在按照張悟本的食療方案堅持吃生菜，她覺得管用。盡管她也承認，生菜不見得比藥好吃，她曾吃得滿嘴是泡，還曾拉過稀，不過她認為這是在“排毒”。

執法史“經典”

媒體人石述思將悟本堂的拆除形容為中國執法史上“最經典的一幕”：由于實在找不到合法依據收拾一個被人民唾棄的人，就以拆除違章建筑為名將他的場子關了。

6月1　日，在媒體的一片質疑聲中，沸沸揚揚的張悟本事件迎來高潮：建在奧體中心、外觀類似廟宇的“悟本堂”連夜被拆。此事被輿論認為是“張悟本倒下”的標志。

但懸疑很快出現。拆除悟本堂的人身份神秘，拒絕透露委托人是誰。而拆除的理由開始據說因為系違章建筑。然而城管部門很快出面澄清：悟本堂并非違章建筑——違章建筑不可能在奧體中心建一年。

悟本堂被拆至今仍是個未解之謎。有媒體報道，拆悟本堂是出租給悟本堂場地的奧體中心所為，但同樣有媒體報道稱，奧體中心表示并非此事的主導者。

究竟誰拆了悟本堂？面對南方周末記者的提問，悟本堂常務副總吳威拒絕回答。

值得一提的是，悟本堂被拆之后，一些看到媒體報道前來討說法的患者只能悻悻而歸。

事實上，盡管有衛生、工商、勞動、稅務等四個部門介入了對悟本堂的調查，但至今仍無任何實質性處理。

對于悟本堂的拆除，知名媒體人石述思在博客中形容為“中國執法史上最經典的一幕”：由于實在找不到合法依據收拾一個被人民唾棄的人，就以拆除違章建筑為名將他的場子關了。

在悟本堂被拆之前，朝陽區衛生局和朝陽區工商局均曾到悟本堂“執法”。

然而，與后來悟本堂的被拆一樣，這次執法行動同樣顯得撲朔迷離。

根據《京華時報》的報道，此次執法的由頭是“朝陽衛生監督部門和朝陽工商分局受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委托，聯合對位于奧體中心附近的悟本堂進行突擊檢查”。不過，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朝陽區衛生局副局長陳開紅未提及“受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委托”說法，且否認與工商局“聯合”行動，據她介紹，當天的行動很正常，與工商部門是根據各自的職責范圍例行檢查，同一天去也很正常。

然而，朝陽區工商局辦公室副主任宋輝卻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工商部門是接到朝陽區衛生局電話通知后配合對方進行執法檢查的。

這次行動事前顯然走漏了消息。在兩個部門到達之前，即有多家媒體的記者在悟本堂守候。“在這種情況下，想拿到有效證據是很困難的。”一位業內人士說。

據陳開紅介紹，在5月27日的檢查中，發現悟本堂沒有醫療機構許可證，張悟本也沒有執業醫師資格，但是，由于現場沒有發現診療行為，衛生局無法作出處理。此外，朝陽區衛生局也從未收到過患者對悟本堂的投訴。

朝陽區工商局也未對悟本堂作出處理。曾有媒體報道稱，悟本堂涉嫌超范圍經營和虛假宣傳，宋輝稱目前尚未作出認定，一切仍在調查之中。

據吳威說，勞動、稅務也加入了調查，但均未作出處理結論。至于對這場危機，他說：“現在我們也在等有關部門的結論，如果罰款交不起，我們到國外去干，注冊個美國公司，就罰不著我了。如果罰款能承受，我們就在國內接著干?，F在很多人還是給我們打電話，還是希望能見到張悟本。我們沒理由失去信心……張悟本不能干了，我們看‘李悟本’能不能。”

（本報實習生吳城華對此文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