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不可承受之重

為什么我們的教育、科研、社會保障等方面的投入長期不足，卻還要拿出大量財政資金來投入競技體育？為何該財政資金解決的問題卻要社會資金、市場資金來解決，而本可由市場資金、社會資金來解決的反倒用財政資金來解決？

正是體育季節。NBA賽季完美落幕，歷史老冤家洛杉磯湖人與波士頓凱爾特人惡斗七場，在一場艱苦卓絕的勝利后登頂；世界杯適時開打，阿根廷、巴西驚艷亮相，英國、德國、西班牙步履維艱，韓國、日本、澳大利亞贏得尊重，神秘之師朝鮮的韓國籍球員鄭大世甫一登場就以兩次眼淚感動中國，次戰卻在讓領袖高興的口號下被葡萄牙七球血洗。

作為中國球迷是幸福的，我們能看到所有這些世界最高水平比賽的現場直播；作為中國球迷也是悲哀的，我們只是一群快樂逍遙的看客，湖人、阿根廷、韓國們畢竟與我們沒有血脈相連。一個問題很現實，不但困擾著球迷也困擾著官員：為什么我們的大球水平就是上不去？乒乓球、羽毛球拿冠軍拿到手軟，恨不得故意輸球以讓其他國家有興趣陪我們玩兒；籃球、足球卻一直是馬尾穿豆腐提不起來。男籃好歹還能進世界前八，男足除了丟人現眼沒有別的，去了一次世界杯卻連進一球的崇高目標都不能實現，國內聯賽更是污濁不堪，假賭黑盛行，貪腐成風，最后連足協的頭兒們都進去了。而體育當局痛定思痛，居然歸結為“舉國體制優勢發揮不夠”，委派韋迪火線上任，欲拯救中國足球于水火。但從那些不靠譜的“學習巴薩西班牙”、“國奧打中超”之類舉措就知道，開著水上中心的豪華沃爾沃SUV在足協上班數月的韋迪仍然不過是體制內一官僚。體制不變，甭說韋迪，偉哥也沒用。

歸根到底，還是應該回到體育的本原。

體育的本原是什么？健身、娛樂。而這都是建立在每一個運動者、參與者個體的基礎上的。為國爭光、振奮國民精神只不過是在此基礎上順理成章的延伸?？晌覀儾还苁强陬^標榜的還是實際操作的，卻是恰恰相反。除了原蘇聯、東歐國家，那些體育基礎雄厚的國家體育競技絕大多數由民間協會進行管理、組織，如美國的NBA、英國的英超、賽車的F1、網球的ATP；而我們從原來的體育運動委員會到如今的國家體育總局，幾乎所有的競技體育都控制在政府手里。為了跟國際接軌，為了進行所謂的市場化改革，我們也搞了這協會那委員會，但卻要么是與政府部門一體的，要么是完全被政府部門控制的。最典型的莫過于最讓人鬧心的足球：足球運動管理中心是國家體育總局下屬的一個局級部門，與中國足球協會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足協領導本該由會員選舉產生——協會章程也是這么規定的，但我們卻從來都是體育總局任命。國際足聯規定各國政府不得干涉各成員協會事務，但我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讓官員變身民間人士，讓迄今為止僅獲組織任命卻還沒有履行任何協會會員選舉程序的主任全面掌管著中國足協的工作。

在國家體委和體育總局的領導下，我國確立了基本的體育管理架構：國家級的體育運動管理中心；各省市體育局；各級體校；各級運動隊?？己说奈┮粯藴手荒苁歉偧汲煽?，全運會、亞運會、奧運會和各類專項比賽的獎牌和名次。資金投向也是完全圍繞著這一目標展開，我國各級政府每年體育經費投入大約在400億-500億元，其中絕大部分都投向競技體育，投入全民健身方面的微乎其微。有人做過估算：2008年奧運會，我國獲得51枚金牌、21枚銀牌、78枚銅牌，而僅這個奧運周期全國的經費投入就超過500億元，每枚獎牌需要5億元左右經費支撐。做個聯想是很有意思的：中國載人航天工程開展十多年，使用資金約為180億元人民幣；修建一所希望小學的費用大約20萬元左右；取消農業稅，為全國農民一年減負400億元；完全實現全民9年制義務教育，每年投入需要3000億元左右……但這其中的很多工作，國家都因為財政經費不足而做不了。我們不禁要問：搞競技體育、拿金牌重要還是國民健康、教育、科研重要？為什么我們的教育、科研、社會保障等方面的投入長期不足，卻還要拿出大量財政資金來投入競技體育？為何該財政資金解決的問題卻要社會資金、市場資金來解決，而本可由市場資金、社會資金來解決的反倒用財政資金來解決？

有人說，中國體育是計劃經濟的遺留物。確實，在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中，類似的遺留物太多了，但體育無疑是頗具特色的一個。既然是世界杯時期，我們不妨還是以中國足球為例做下分析。

中國足球的長期落后乃至黑假腐，體制根源就在于目前的體育管理體制——即“一切權利歸體育總局”的制度設計，也就是所謂的“舉國體制”。舉國體制，產生于更大背景下的制度環境，其功能是政治性的，所謂“爭光”、“證明”之類；其架構是行政性的，級別等級森嚴，惟上級馬首是瞻，長官意志統領一切；其手段是計劃性的，不遵循市場規律、不考慮百姓需求和意志，不計代價調動一切資源為體制、部門和個人的政績目標服務；其行為必然是急功近利的，所以“足球從娃娃抓起”喊了二十多年，結果不但把一批又一批的娃娃耽誤了，現在連管理者都栽進去了。

這種體制，在特殊環境和專業因素下取得了某些成功，如乒乓球、羽毛球、體操、跳水等，但它對于體育精神的扭曲、對于國民運動資源的透支，則被忽略了。

所以在全民皆罵中國足球的時候，體育總局不但不放權推進市場化、職業化，反而進一步把所有權力更加牢固地掌握在體育總局及其下屬的足管中心手里。沒必要責問為何南勇那么愛錢還成了“一把手”、裁判們有的收了紅錢收黑錢、教練球員們打假參賭還涉黑、俱樂部享受了政府的優惠政策賺著市場的錢還撈著賭球賣球的錢、國字號球隊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賭自己的國際比賽、國家隊教練任命球員選拔球隊比賽都有黑金交易……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這一基本定律只不過在中國足球這一領域再次得到驗證而已。所以，中國足球的假黑腐，絕不是市場化、職業化的結果，而恰恰是高度行政權力壟斷的必然。要根除這一毒瘤，惟有真正市場化、職業化一途。

爭論韋迪是否外行管內行是沒有意義的；實行官員輪崗也是沒有作用的——斯特恩管理NBA多少年了？?？巳R斯頓經營F1多少年了？只要制度建設到位，其他都不是問題。而制度設計不合理、規則不合理，最好的內行也管不好，一年一輪崗也只會產生更多的貪官。再說了，在這種環境中，更高層的官員掌握著這些假黑貪腐官員的調配，毫無制約地控制著如此巨量的社會資源，要他們清廉可真不容易?？纯锤偧汲煽冏咳坏奶?、體操那令人惡心的制度病體現就不難發現同樣的邏輯依據。

其實，解決中國足球的問題很簡單：取消足球運動管理中心，把足球協會變成真正的民間團體，真正由選舉產生，負責足球行業管理，如制定行業規則、負責各級國家隊教練任命和運作等（美國的“夢之隊”還交給一個球隊老板全權打理呢，不一樣搞得挺好）；中超之類聯賽則由俱樂部組成的委員會負責經營、運轉；政府則只負責全民健身范圍內（包括學校足球）的足球活動，以及根據有關法律對競技足球進行監督、協調，不再直接介入競技足球的具體活動。

如此，國家的財政資源只用于無償為民眾服務，競技足球則完全市場化運作。消除了急功近利的制度環境，市場化就能得到真正實施，民間的力量（不管是資本還是人才）就會爆發出來，以我國的人口素質和資本實力，怎么可能讓中國足球排名在百位上下徘徊？本人完全有把握地這么說：如果這么操作，中國足球十年后將成為世界足球強國！

（作者為商務部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