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斌品曹操

“現在已經發現了曹操墓，比如說利用曹操的DNA復制出一個來，讓他去演這個電視劇，我告訴你一樣有很多人覺得這不是曹操”

假如不擔任男主角，陳建斌依然會是《三國》的功臣。2007年，整個項目幾近流產，正是他把劇本交給了高希希。當初不經意的事后來為《三國》僵局破了題。

高希希對陳建斌有知遇之恩，當年正是他把剛從中戲研究生畢業，忙于做小劇場實驗話劇和電視電影的性格演員推到了鏡頭前。電視劇《花非花》和《結婚十年》之后，陳建斌開始大踏步向內地一線地位挺進。

當年出演《大宅門》里的白景琦時，陳寶國說，“這是60年難遇的好劇本，貼錢也要演。”這樣的感慨，陳建斌也有。高希希沒有透露陳建斌此次參演的真實片酬，只是說，“比他的市場價低太多太多。”

《三國》整個的拍攝周期是10個月，陳建斌飾演的曹操戲份大約占到4個多月；全劇有名有姓的角色287個，陳建斌的戲份占到三分之一還要多：足見這一版《三國》里曹操絲毫不輸正史的顯赫地位。

跟有些演員在某次漫長的職業征戰過后“角色上身”不同，陳建斌沒被曹操附體。但他的確很享受整個拍攝。在現場他即興出過好多點子，很多都被高希希采納，如今也出現在了觀眾眼前。他最津津樂道的臨場發揮是曹操臨終的那場戲：宣布完遺囑后，他伸手指向桌上的一個酒樽。曹丕取來之后，曹操恍惚間看到了酒樽里的一輪圓月，伸手入樽，拿出來時，手上一無所有，只有酒滴淅瀝下淌。曹操使出最后的力氣，兩指一彈，酒滴飛濺，一代梟雄撒手長逝。

“是非成敗轉頭空”，陳建斌覺得自己設計的這個小細節，和《三國演義》開篇的定場詩異曲同工。更重要的是，它道盡了每一個風流人物的最終歸宿。

31年中撒3泡尿難道不應該嗎？

人物周刊：拍攝時，你臨時給曹操加了3場小解的戲？

陳建斌：坦白告訴你，拍的時候就想到了觀眾看到這3場戲的反應。我跟導演開玩笑，說我們的片子里，曹操從35歲活到66歲，這31年的過程中撒3泡尿難道不應該嗎？其實這也不是沒有出處，如果你仔細讀一下古今中外歷代帝王的傳記，你會發現他們作很多重大抉擇，是在洗澡的時候，在衛生間里，或者別的什么地方。

我記得大概是明朝有一個皇帝，他去見母后，中途出來上廁所，看到母后宮里有一個宮女很漂亮，他就把這個宮女“辦”了。所有這些都被史官如實記錄了下來，所以我們后來知道了一個帝王日常生活里的這些事情，它包含了真正的旁若無人。他大手一揮，可能就有人頭落地。所以你想，難道他想上廁所、想放個屁還得憋著？

我的理解是，曹操是那個時代最強的人，完全不用演戲給別人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進入了我們每個人夢寐以求的境界，完全自由，不用顧慮任何人、事。你看曹操身后獲得的評價：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有時候還加上一個謀略家。其中任何一項加在一個人身上，都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何況他是三者合一或者四者合一。所以陳壽說他是超世之豪杰，這種人是很罕見的、超越時代的。

人物周刊：你飾演的這個曹操，和別的版本的曹操有什么不同？

陳建斌：最不同尋常之處就是擺脫了以往戲里的概念，比如“奸雄”，比如“梟雄”，比如“不擇手段”。他就是有血有肉的一個人。面臨生老病死、愛恨情愁的時候，他心里涌動的感受和我們每個人是一樣的，但他做出的判斷和反應跟我們又截然不同。正是這些區分開一個偉大的人和一個普通的人。這個我覺得特別有意思。

人物周刊：盡管你一再否認《三國》是在為曹操正名，但客觀上這個版本的曹操的確不再以負面形象出現，這個該怎么理解？

陳建斌：真沒有。開拍前我就跟導演商量過。為什么我們沒為他正名？因為這個事我們根本就做不到。你想對某個歷史人物歷史事件來一個顛覆，根本就不可能，就算有100部《三國》也做不到。歷史的力量多強啊，你一個文藝作品算什么呢？我們只是想更加忠實于原本發生的事情，把這個人物的心路歷程展示出來，讓大家做一個比較公平的判斷，而不是從一開始就帶著偏見去看他。

比如曹操殺呂伯奢不擇手段。這些他做了，只是你應該想一想，他是不是有道理、有他的特殊原因。所有歷史都帶有敘述者的主觀色彩，我們所做的就是把資料都收集起來，提出我們的見解，盡量接近歷史真相，當然它也絕不可能是真相本身。

人物周刊：現在看起來，有些觀眾覺得陳建斌版的曹操，無論聲腔、做派，都跟想象中差太遠了。

陳建斌：首先要承認，我一定是有變化的，如果沒有變，這事情就毫無意義了，關鍵是看怎么變。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卓別林生前曾經參加過一次模仿卓別林的比賽，結果只獲得了第二名。你想想這事多荒唐，他本人怎么會變成第二名呢？這說明有一個人比卓別林還像卓別林。你把這個概念反推回來，現在已經發現了曹操墓，比如說利用曹操的DNA復制出一個來，讓他去演這個電視劇，我告訴你一樣有很多人覺得這不是曹操。

《三國志》是陳壽寫的，他難道沒有帶著自己的主觀感受？羅貫中寫《三國演義》，他難道沒有受到自己成見的影響？所以我認為從來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歷史形象，都是被誤讀和誤解的。所以直到今天，還有那么多人喜歡探究歷史，就因為它永遠都是模糊的。比如傳統曹操有一個形象是活在京劇舞臺上面的，京劇這個劇種也就一二百年歷史，用簡單的臉譜化形象替代一個歷史上有血有肉的真實人物，這中間難道沒有誤會嗎？肯定也有。

觀眾更需要引導而不是迎合

人物周刊：編劇朱蘇進和導演高希希都不諱言對多數觀眾的心理慣性會作妥協，電視畢竟是大眾文化，你不這么看嗎？

陳建斌：我有一個朋友，話劇導演孟京輝，九幾年我們在一起搞先鋒戲劇，那是十幾年前。孟京輝就說觀眾是需要引導的，你不能迎合觀眾，當時不被人理解，人家看了《茶館》就覺得，這叫什么戲劇??！僅僅只是10來年，現在你再看，孟京輝的話劇已經成為主流商業話劇了。觀眾需要培養和引導，我覺得這個看法特別好。觀眾這個詞是虛的，不是一個人。有3歲的觀眾，也有30歲、60歲的觀眾；有小學畢業的，也有沒上過學的，還有大學的觀眾、研究生、教授。他們都是觀眾，你迎合哪一個層次的呢？

我總說人們特別健忘。10多年前，當周星馳拍《大話西游》的時候，你還記得當時的評論嗎？好多人說這是什么電影？亂來！胡搞！那是孫悟空嗎？但是今天你再看看，它已經變成經典了，被很多后來的片子拿來解構。僅僅是10多年的時間，人們對一個作品的認識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不好拿我自己的戲跟你說，我只能從別的地方舉例。

我想我們今天拍了這一版之后，長的不敢說，至少10年之內，不可能再有人來拍了。所以如果下次觀眾再看到，那又是另一代人在做了，在我自己經歷的這個時代，我的機會肯定只有這一次。我想不光是對我，可能我們劇組很多人都是生命里唯一一次面對《三國》的機會，所以我們當然希望感受到人物靈魂附體。

人物周刊：《三國》將發行到海外，中國觀眾都知道這不是只根據那部古典名著《三國演義》拍的。從傳播經典的角度說，你怎么看老外將接受變形的三國文化？

陳建斌：這個戲賣到了海外，我們前幾天開了收視慶功會，這些我一點都不意外。因為這本文學名著確實足夠強大?！度龂尽窂?000多年前流傳到現在，可見它的生命力何其旺盛。你看現在雖然《三國》已經在亞洲賣得不錯，我了解到的除了日韓，東南亞的銷售也很好，但是我們還沒有行銷全球，我們三國故事的文學基礎多好，絕對達到世界級！《越獄》、《老友記》，差不多全世界的觀眾都看，我們離這個還有很遠。

美劇單集成本能到幾百萬美金，人家為了品質做起事來有點不計代價，你說我們不想這樣嗎？當然想。但是現在我們的投入遠遠達不到這個標準?？陀^說，這么比也是不公平的，事情要一步步來，就像現在投資一個多億拍一部國產電視劇，我們也做到了。我們現在有一部新版的《三國》，還有老版的《三國演義》，還有一部電影《赤壁》，還有郭德綱前段時間也有部電影提到了三國（指郭德綱演曹操的《越光寶盒》）。這個題材可以拍無數作品，這里面每個人都可以拿出來單獨成為一個藝術作品、一個主人公。

老外能看到，那也僅僅是第一步。這個事情它得有一個開始，先得有第一步，然后一步一步去接近歷史，他們才會知道真正的三國是什么樣。我們這個戲引起了大家的關注。我們的作品出去了，它是第一個，以后肯定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這樣我們的傳統文化才能被更多人了解，他會問：電視劇背后是不是還有一段我未知的歷史？那個才是我們期待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