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解真正的中國”——愛爾蘭歌手西尼德·奧康娜蘇州行側記
“她的歌聲如天使一般,中年婦女奧康娜跟光頭奧康娜的區別只是更多的愛和包容”,標志性的光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短發——叛逆著稱的奧康娜如約來到中國。
責任編輯:平客 實習生 趙大偉 石瀟
●標志性的光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短發——叛逆著稱的西尼德·奧康娜如約來到中國。
●她的歌聲如天使一般,中年婦女奧康娜跟光頭奧康娜的區別只是更多的愛和包容。
標志性的光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短發,44歲的奧康娜身著碎花吊帶裙,身體略微發福,她緩緩走上舞臺,邊看手中的紙條。紙條上,用英文標注了意思,用音標注明了中文讀法,奧康娜用洋式中文向中國觀眾打招呼:“你好,很榮幸來到中國”,“謝謝,希望你們喜歡我的表演”,“我希望你們喜歡我”。
7月17日晚十點半,蘇州北部新區相城活力島一片廣場內搭起的舞臺上,“蘇州活力島音樂節”第二日演出正在舉行,觀眾與許巍合唱了《愛》。一曲過后,江南的雨后夜色中,全場靜了下來,從各地趕來的樂迷都在等待一位國際巨星的出現。經過十幾分鐘短暫調音,以叛逆著稱的愛爾蘭女歌手西尼德·奧康娜(Sinead O’Connor)終于出現,全場一片沸騰——至此,許多人才終于相信,她真的如約來到中國了。
她不僅如約而至,而且還主動提出加演15分鐘,75分鐘時間內,奧康娜演唱了16首歌曲。“她的歌聲如天使一般,中年婦女奧康娜跟光頭奧康娜的區別只是更多的愛和包容。”美國音樂網站MySpace中國運營總監尹亮這樣評價他現場聆聽奧康娜的感受。
◎奧康娜年輕時的美貌驚世駭俗,起初正因為太多人無法將注意力從她的外形上移開,只注重音樂與本質的她憤然剃光自己一頭長發,不料此舉使得她雕塑般的輪廓和精致的五官更加突出,眼神里透出的靈魂語言也更不受羈絆,“愛爾蘭光頭妹”的形象從此深入人心。
蘇州行像是“扔靴子”的故事
◎從藝二十多年來,奧康娜一直爭議不斷,她的音樂才華總是給世界帶來驚喜,她的乖張性情也導致她的行為屢屢引起驚愕——四次拒絕葛萊美大獎提名、海灣戰爭期間在美國演出拒絕按照要求演奏美國國歌、不與媒體進行溝通……她20歲獨立制作首張專輯便震驚樂壇聲名遠揚。從1994年開始,她的音樂從最初的叛逆轉向后來的悲憫,但不變的是其動聽程度與直指人心的精神力量。
◎奧康娜幾乎從來不注重外表和視覺上的包裝。最初唱片公司想把她打造成一個傳統的性感金發美女偶像,她卻把自己變成光頭歌手;舞臺上她并不刻意打扮,只穿著平日舒適的衣服,背景也簡單樸素。
(羅倩)
半年前,奧康娜的名字就出現在了“蘇州活力島音樂節”海外藝人的邀請備選名單上,音樂節執委會總協調俞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份名單開始有200人。幾輪篩選后,就剩下了20名左右,與奧康娜一起被計劃邀請的還有綠日(Green Day)、AC/DC等巨星,其中不少藝人都有來華意愿,但終因檔期不合等因素失之交臂。
奧康娜的“麻煩”不在國外,而在國內。
與奧康娜的經紀人談條件、談價錢并不繁瑣,最后的合約事無巨細,但還都在商業規則之內。中國巨大的音樂市場也是吸引他們來中國的重要因素,對中方的資質要求中,首先就是要保證世界頂尖的音響、燈光、舞臺。那段日子,俞暉經手了數百份郵件,經常為了一個小問題,大半夜在電腦前呆坐,等待對方的回復。合約簽訂后,還曾因為批文、簽證等問題鬧了幾次“歷險記”——這邊還在等待批文,那邊則說簽證可能會有麻煩,“如果因為簽證問題來不了,是不會退還訂金的。”經紀人的回復讓俞暉出了一身冷汗。
但真正的“危險”卻出在最為敏感的地帶——“藏獨”問題。
與奧康娜早年的“叛逆行為”相比,顯然,“藏獨”是奧康娜是否能如期來華最為關鍵的部分——她本人是否發表過“藏獨”言論,是否與“藏獨”組織有過瓜葛;她是否參加過任何形式帶“藏獨”色彩的演出。
1970年代出生的俞暉深知這個問題的重要性,談判結束后,有人提醒他“奧康娜好像與‘藏獨’有說不清的關系”。還有人明確告訴他,曾有演出公司試圖邀請奧康娜,就是因為“藏獨”問題,被文化部否決。
俞暉作出了一個之后看來無比正確的決定,不聽信任何人的“好像”、“也許”,要用事實說話。
他首先向文化部咨詢,是否曾有邀請奧康娜來華的申請被否決,得到的答案讓他先松了一口氣——沒人申請過,否決也就無從談起。
之后,俞暉和他的團隊幾乎“搜穿了互聯網”也沒有搜到任何奧康娜與“藏獨”有關的新聞報道、演出記錄及言論。
最后,俞暉就此問題向奧康娜經紀人邁克發出一封十分正式的電子郵件,邁克明確表示上述說法屬于謠傳,近年來,奧康娜的主張集中在“不要虐待兒童”、“世界和平”。
俞暉把這一情況向文化部作了匯報,據他所知,文化部審批部門有一支專業的隊伍,對相關信息進行搜集整理,對于奧康娜的政治問題,他們得出的結論和俞暉一致。
幾經周折,演出批文終于拿到了。
17日的演出結束后,南方周末記者曾向奧康娜詢問,來華前后是否收到“警告”或“提醒”,她微笑著對此予以否認。
對俞暉來說,奧康娜蘇州行像是“扔靴子”的故事,合約和批文是第一只靴子,而第二只靴子還是讓他擔心,誰知道這位傳說中會因情緒不佳而忽然就不唱了的歌手,會不會也給他上演這么一出呢?
7月16日,對于俞暉來說,就是等待第二只靴子掉下來的一天,這是音樂節開幕的第一天,按計劃,奧康娜在次日出場,而這一天關于奧康娜可能不來中國了的傳聞四起,媒體和樂迷紛紛處于觀望狀態,俞暉的手機也快被打爆了。
奧康娜乘坐的航班原計劃在下午兩點多抵達上海虹橋機場,但前去接機的人說,飛機還沒有到。此后的三小時,俞暉如坐針氈,直到下午五點十五分,奧康娜一行九人已經到達的消息終于傳來。音樂節組委會宣傳人員馬上以短信形式通知了媒體,并在官方微博上發布了確切消息。
當年有“光頭妹”之稱的奧康娜集才華、靈性、狂傲于一身。 (南方周末資料圖片/圖)
7月17日深夜,“蘇州活力島音樂節”第二日演出結束后,張楚、汪峰到后臺與奧康娜進行了短暫交流。 (藝都國際/圖)
她與中國改革開放進程并行
身為音樂節組委會總協調,俞暉是“打口一代”的一員,他的青年時代就是在國外搖滾樂的熏陶下長大的,他對1960年代到1990年代的搖滾樂非常熟悉,是Metelica、AC/DC、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的樂迷,奧康娜也是那個時候他非常喜歡的歌手。
奧康娜正式“進入”中國其實是在1992年,那一年,國外音像制品的引進政策放寬,歐美搖滾樂的引進工作悄悄展開,時任中國唱片上海公司企劃經理的范立,在這一年參與了一個十張歐美專輯的引進計劃。奧康娜的專輯《你無與倫比》(Nothing Compares to You)就在其中。
“奧康娜在國外市場的影響力,再加上她無與倫比的氣質、容貌和嗓音表現,有市場也有藝術,我判定這張專輯是值得引進的。”范立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當時引進國外音樂的專輯,需要將原版的英文歌詞和中文版的歌詞送到廣電總局審批,在審批中出現了一段小插曲,“有關部門說,其中一張專輯——平克·弗洛伊德的《月缺》,歌詞都在寫戰爭、核武器,還有教育制度這類的東西”,質疑是否合適引進。范立就此逐個解釋,這張專輯其實是反對核武器,反對戰爭的,最終獲得批準。奧康娜的引進專輯則基本沒有受到什么阻力就順利過關。
包括奧康娜《你無與倫比》在內,這十張歐美搖滾經典專輯的引進,當時曾引起國外媒體的關注,稱此舉為“中國對意識形態的一次開放”。
不過,奧康娜的音樂在中國并沒有熱賣,銷量沒有突破一萬張,卻在一些人中產生重量級震蕩,歌手張楚就是其中一員。
張楚第一次接觸奧康娜的音樂,比正版引進時期早了一年,當時23歲的張楚通過國外留學生朋友帶回的磁帶,第一次聽到了這位“光頭妹”的歌聲,很是震撼。“她的音樂在女歌手里是少有的,有自己對于社會、時局、家庭的態度,有一些嚴肅的思考,主題宏大,比較少見。”張楚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7月17日晚,奧康娜壓軸登臺,表演結束后的張楚特意坐到舞臺邊上的媒體區,挑了第四排的位置觀看,坐在他身邊的是演員王學兵。“就是這個人,還是磁帶里聽到的好聲音,只是發型變了。”張楚指著臺上的奧康娜對王學兵說。
當晚奧康娜的演出引來了不少搖滾藝人,除了張楚,還有崔健、許巍、汪峰等。未經確認的消息說,王菲也和李亞鵬一起到場,但沒人知道他們是否真來了,或者躲在哪個遠處的角落里觀看。
演出結束后,已近子夜零時,步入后臺演員休息室的奧康娜依然興奮不已。還沒有離開現場的張楚、汪峰,受邀前往休息室,與奧康納進行了短暫的面對面交流。
“我問了一下她對中國的感覺怎么樣,她說了解得不多,她以為自己的音樂在這里沒有什么人了解。”張楚說。
在奧康娜唱到中國觀眾最為熟悉的《你無與倫比》和《感謝你的聆聽》(Thank You for Hearing Me)時,全場觀眾加入大合唱,合唱中的英文歌詞清晰、準確。有中國樂迷忽然打開了一幅愛爾蘭國旗。演出結束后,經紀人邁克在后臺笑說:“我們真應該發給他們國旗。”
“太棒了,我太驚訝了,他們這么熟悉我的歌,我都無法想象他們能唱得這么準確,這么好!”奧康娜面露驚奇,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我對中國并不了解,只能通過一些電影得知一些情況,但電影有時并不能反映一個國家的實際狀況。我想了解真正的中國,這是促使我來中國的主要原因。”
蘇州讓她心情“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她有時候會有點麻煩。”奧康娜身旁的工作人員曾不止一次給音樂節主辦方打“預防針”。
日本音響師武內聰曾多次參與奧康娜全球巡回演出,對其性情十分了解。武內聰在不同的場合均表示,奧康娜是一個有名的“拒演”派,或者唱到一半就不唱了,或者根本就不唱,視心情而定,讓人捉摸不透。2007年奧康娜全球巡演澳大利亞站,武內聰目睹了奧康娜“唱到一半就不唱”的隨意和任性。
“我欣賞她的叛逆、對商業不妥協的做法,但是當我作為一個消費者站在臺下時,又希望她能夠遵守游戲規則,所以是非常矛盾的心理狀態。”把奧康娜的音樂帶進國門的范立說。
不過,7月17日晚的表演,奧康娜完全顛覆了之前的形象,她看上去顯得情緒特別好。
原定60分鐘的演唱,奧康娜主動延長到了75分鐘,即便如此,她仍顯得有些意猶未盡。“我在英國等地演唱的曲目和今天差不多,不過今晚唱歌的時間稍微短了些。”奧康娜說。
臨表演前三小時,奧康娜團隊才發現帶來的吉他在空運中弄壞了,需要找個備用的,這讓工作人員一下亂了陣腳。觀眾最終看到的吉他,實際上是臨時借用當日同臺的搖滾樂隊“痛苦的信仰”的。
上臺前,奧康娜還懇請翻譯教她幾句中文,并親自寫了一段挺長的英文,讓翻譯逐字用音標標出來。“我說如果覺得很困難,可以只說一句,她堅持要說三句,我就給她念了兩遍。”為奧康娜此行擔任翻譯的工作人員說。
演出結束后,后臺上演了一場“茶杯里的風波”。“杯子!杯子!”奧康娜的專屬休息室外,中方工作人員忙成一團。經紀人邁克擋在休息室外,不讓任何人打擾,他的身后是讀不懂表情的大門。
簽訂合同時,奧康娜團隊會把每一個可能的細節都窮盡,涉及到如何宣傳、如何寫奧康娜的名字,酒店必須配有獨立衛生間,不要垃圾食品,需要一些干果,飲用水必須是礦泉水,其中還特別注明,只用玻璃杯,不用紙杯,“她說用紙杯不環保,不是熱愛地球的表現。”翻譯人員說。
連續唱了七十多分鐘的奧康娜,提出要用玻璃杯,而不是準備好的紙杯或塑料一次性杯子喝咖啡。工作人員忽略了這一點,忙作一團,十幾分鐘后,杯子終于來了。因為安保要求,藝人休息區不能出現任何玻璃或瓷器的茶具,奧康娜的要求著實讓他們措手不及。
按照慣例,奧康娜每次演出前必定要做一次按摩。19時,俞暉落實好按摩事宜,十分鐘以后就接到經紀人邁克的電話,說不需要了。“她這不是一般的高興,我心里放松了一半。”俞暉說。
奧康娜當晚的好心情與白天的旅行頗有關系,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奧康娜不自覺地流露出喜悅之情,“我在蘇州剛待了一天,覺得這里真的很漂亮。”好心情一直延續到次日,離開蘇州前,奧康納團隊又在蘇州轉了一圈,并特意吩咐酒店將房間留到晚上18時。奧康娜在蘇州的游玩,沒有任何中方人員陪同。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照顧我的孩子們,但是,我從沒有停止過做音樂,明年1月我會發行新專輯,嘗試不一樣的音樂風格。”奧康娜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當年出道時,唱片公司曾想讓她走甜歌路線,她一怒之下剃光了自己的頭發。她想做藝術家,而不是歌星,她想自己走在大街上沒人認識,就像她在中國蘇州一樣。
網絡編輯:莫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