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中 最負盛名者最遭物議
他去世后數天,榮寶齋便傳出,他的兩幅水墨舊作《香港夜景》和《魯迅詩意》拍賣價可能突破千萬。更早,他的一幅《長江萬里圖》已轉拍至5700多萬元。
1947年于巴黎
1983年,吳冠中夫婦在黃山寫生
五十年代,吳冠中與三子
書房里,淡淡的顏料味還在,人卻不在了。
“喏,你要不要看一看?”七月黃昏,年過八旬的朱碧琴笑得像孩童。
兒子說她糊涂了,晚飯過后,誰也不認得。中飯前,她倒問,“咦,你爸怎么還不回來?”
此刻她遞給我的是沉甸甸的也許不曾磨滅的記憶:《踏花歸來——吳冠中師生壩上采風攝影集》。
“那是我父親第一次允許別人拍攝他在外寫生的狀態。”相比畫冊中老畫家的激揚投入,頭發花白的吳家三子吳乙丁,平和中透出一絲倦意。
為照料雙親,他已從父親生前單位清華美院的醫療室退休。6月25日晚11時57分,他眼見因肺癌轉移長時間昏迷的父親,心電圖停止了波動。
如吳冠中生前所要求,“走”后一切從簡:不設靈堂、不開追悼會、不搞遺體告別。
“這也是為朱先生考慮。有政府官員要送花圈去,吳家人都婉拒了,就怕她突然清醒過來,大受刺激。”清華美院副院長劉巨德說。
“逝世15天前,他從昏迷中醒來,交待大兒子吳可雨,家中還有5幅近作,盡快捐給香港美術館。”另一位副院長盧新華補充。
香港美術館、上海美術館、新加坡美術館、中國美術館是吳冠中作品的主要收藏機構。最后一筆捐贈,在他走前5小時,大兒子為他了了心愿。
還有未如愿的。
他的老同事、清華美院博導袁運甫透露,2009年吳冠中已住過一次院。中央一位領導人去看望他時問,“你還有什么需要?”
“我想要我的《清奇古怪》參加在中國美術館的個展。”老畫家念念不忘他在1980年代為北京飯店畫的巨幅水墨畫,它已久被“雪藏”。
最終未果。
“吳先生走時,身上一件舊的紅夾克,腳上一雙以前寫生穿的旅游鞋。”劉巨德感傷地說。
那雙鞋再配上他那頂草帽,老了在外寫生,他常被喊作“修鞋的”、“修傘的”。
他朋友魯光,一次在方莊菜市場正遇他和夫人買烏雞,與小販討價還價。
夫婦二人走后,小販說,“老頭老太挺窮的,能便宜就便宜點吧。”魯光說,“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大畫家吳冠中,小區里的大富翁。”
小販驚訝地說,“看不出啊,不像呀!”
他去世后數天,榮寶齋便傳出,他的兩幅水墨舊作《香港夜景》和《魯迅詩意》拍賣價可能突破千萬。更早,他的一幅《長江萬里圖》已轉拍至5700多萬元。
送他火化時,火葬場有兩條路。一條貴賓路,一條普通路。劉巨德他們一商量,還是走普通的吧。
一匹不肯歸槽的野馬
江蘇宜興北渠村,一個教書兼務農的窮教員和一位大家庭破落戶出身的文盲女子結婚后,生下一大堆兒女,我是長子。
……
讀完初中,我不愿進入師范部了,因同學們自嘲師范生是稀飯生,沒前途。我改而投考浙江大學代辦省立工業職業學校的電機科,工業救國,出路有保障,但更加難考。我考上了,卻不意被命運之神引入迷茫的星空。
1935年,國家規定大學生和高中一年級生暑期必須軍訓3個月。吳冠中與來自杭州藝專預科的朱德群(1955年定居巴黎,1997年當選法蘭西學院藝術院終身院士)被編入同連同班。
一個星期天,朱德群帶他去參觀藝專。
我見到前所未見的圖畫和雕塑,強烈遭到異樣世界的沖擊。也許像嬰兒睜眼初見的光景。我開始面對美,美有如此魅力,她輕易就擊中一顆年輕的心……
吳冠中將其比作“熱戀”,墜入愛河,無法自拔。他決心拋棄電機科,轉入藝專從頭開始。望子成龍的父親自然不肯,“聽說畫家沒有出路。”10年后,類似的話又被他岳父提起,“學藝術的將來都很窮。”
“年輕時,我就是一匹不肯歸槽的野馬。”吳冠中對留法同學,法籍華人藝術家、哲學家熊秉明說過。1936年,他考入杭州藝專預科。那年他17歲。
1927年,林風眠應北大校長蔡元培之邀,在杭州創辦中國第一個藝術高等學府國立藝術院,后更名國立杭州藝專。在中國美術史上,他與徐悲鴻同屬探索繪畫 “中西結合”之路的一代大師。徐悲鴻信奉寫實主義,林風眠則偏好印象主義。
“他們在藝術觀點上存有極大分歧。這也為吳冠中1949年后事業一度受挫埋下了伏筆。”袁運甫說。
那時的杭州藝專,“教授們如吳大羽、劉開渠、蔡威廉、雷圭元等老師,幾乎清一色都是留法的”;從授課方式和教學觀點看,“藝專近乎是法國美術院校的中國分校”。
學完3年基礎課,再讀繪畫系,每天上午學西洋畫,每周有兩個下午學中國畫。
吳冠中曾說,“繪畫系99%的學生重學西畫。潘天壽(編注:國畫大師)德高望重,聽課的學生也沒幾個。趙無極(編注:著名華裔法國畫家)是我的同學,他不愿意學,考試畫一個圈就交了,潘天壽要開除他,后來林風眠把他保下來。”
21歲,吳冠中師從潘天壽,學過一年國畫,“大量臨摹石濤、弘仁、八大、板橋及元代四大山水畫家的作品”。
2000年,吳冠中因“筆墨等于零”一說,與一些美術評論家打起筆墨官司。
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員朗紹君曾質疑:“吳冠中分明沒有對國畫下過大功夫,卻堅持自己‘大量臨摹過近代水墨畫’——1937年冬天之后,藝專老師、學生們歷經江西、湖南、貴州、云南、四川,終日逃難奔波、進行抗戰宣傳,畫速寫、插圖、宣傳畫成了學習內容。潘天壽一度離校,中國畫課尤其是臨摹課無法進行。”
吳冠中自己則說:“學校在不斷遷移中上課,一路都有日本飛機來轟炸,在湖南沅陵時,幾乎三天兩頭有警報,但并未真的投炸彈,因此在警報聲中我干脆留在圖書館里臨摹古畫,讓管理員將我反鎖在里面,他自己上山進防空洞去。在貴陽真的遇上了大轟炸,市中心全部炸光,火光晝夜不滅,遍地陳尸,有的人腿掛在電桿上,焦黃焦黃,近乎火腿模樣,我幸而在山野寫生,保了命。后來,重慶大轟炸時防空大隧道中窒息死一萬多人,幾條街上鎖著的店門不再有人回來開鎖。我都幸免了,屬大難不死。”
在湖南時,吳冠中患上腳瘡,不得不渡江進城治療,“漸漸注意到經常替我換藥的她”。離開沅陵的前夜,冒著狂風,他攜帶最心愛的油畫,在朋友的陪伴下,來到護士宿舍的大門口。
“從門口進去是一條長長的幽暗過道,過道盡頭有微弱的燈光。我讓朋友在門外街頭等我,自己悄悄摸進去,心怦怦地跳。燈下有人守著,是傳達人員,他問我找誰,我壯著膽說找某某。他登上破舊的木頭樓梯去……有人大步下樓來,高呼:誰找我!是一個老太太的聲音。我立即回頭拔腿逃出過道。”
1942年,吳冠中畢業了,在重慶大學建筑系任助教,教素描和水彩。在那里,他的同學、江蘇畫家李長白向他介紹了自己的學生朱碧琴。
有一天,我向她談了我的初戀,談到忽然感悟到她仿佛像我初戀中女主角的形象,是偶合?是我永遠著迷于一見傾心?她似乎沒有表態。
1946年,二人結為夫婦。
你是麥子,你的位置是在故鄉的麥田里
“2006年,我在陳之佛先生的女兒家中見到了吳先生的考卷。”百雅軒文化藝術機構負責人李大鈞興奮地說。
1946年,中國教育部選送“二戰”后第一批、100多名留歐美公費生,在全國九大城市設立考區,同日同題??荚嚢佬g專業、外文、綜合學科??季碜詈笤萍暇┙逃?,著名國畫家陳之佛參與閱卷。
4張毛邊紙上,陳之佛工整、娟秀地抄錄著:三五年官費留學考試美術史最優試卷。
試題分兩部分。一、“試言中國山水畫興于何時,盛于何時,并說明其原因”;二、“意大利文藝復興對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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