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味】蔡康永我不乖,卻擅長做人
蔡康永
我不乖,卻擅長做人
規矩到了他這里是用來違背的;他把手洗干凈是為了再弄臟的;他的人生是用來揮霍的。他一早就確定自己很不重要,卻被當作典范一樣傳播:像康永那樣活著。
蔡康永可以很透明。
作為一個混娛樂圈的人,他會很積極主動地曝光自己過往的經歷,事無巨細。五年的時間他寫了十本書,皆是第一人稱的自述體,讀完他的書基本上就等于面對面和蔡康永聊了一整夜。
且慢,用“聊”這個詞不準確,確切地說,你只會聽到他想要你聽到的東西。他會告訴你說,他小時候家里有一對手扶椅,那是蔣介石坐他們家郵輪的時候,最喜歡坐的椅子;他的童年,基本上是被大人們的麻將間、宴席、京戲、人來人往、強顏歡笑、金堆玉砌的太平盛世所環繞;他在洛杉磯讀電影的時候深夜剪片遇到像鬼一樣的教授……如此種種繁瑣的生活細節和心情感悟。
至于那些他不想讓你知道的,蔡康永就變得模糊起來。耍太極,這個娛樂圈中人皆會的防身術他耍起來得心應手。若身份互換,他作為一個采訪者時,比如在錄制《康熙來了》前,他會私下先和嘉賓聊,問對方你有什么是不能談的,然后緊接著拋出的問題是,為什么不能聊?可是當記者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時,蔡康永然地說:“我沒有什么不能聊的啊”,停頓,“那些我不想聊的東西我會帶過而不讓你發現的。”
這樣聽起來他似乎很狡猾,但狡猾得真誠。多年來,蔡康永就是這樣一個矛盾得如此協調的人:他叛逆、另類,卻出入主流社會;他娛樂至死,卻熱愛讀書。你若跟他討論主流和另類,他就會說,我從來都不知道主流社會在干嘛,我分不清主流和異類。他只知道人生一定要痛快好玩。你若問他,編劇、作家、主持人三種身份他最擅長什么?他會回答你:我擅長做人。
我見到高中的自己會很想揍他
說自己擅長做人的蔡康永,背后支持他的底氣來源之一,必定是他的家庭。父親蔡天鐸是上世紀40年代上海的大輪船主,旗下的太平輪散發著和泰坦尼克號一樣的光芒。蔡康永在童年自傳《痛快日記》里說,“唯一一次,爸爸跟我說起太平輪的事,是在我念初中的時候,讀到報紙上在講‘船王董浩云’的消息。爸爸就提到太平輪航行一段時間后,董浩云的船公司才漸漸擁有他們自己的輪船。”可惜,這艘當時的泰坦尼克號,滿載著上海權貴們的太平號并不太平,于1949年除夕在從上海去往臺灣的航線上發生意外沉船。至此蔡家開始沒落。
即便如此,在臺灣的蔡家依舊排場不減。小蔡康永隨手抓起的食物不是鮑魚就是魚翅,家中天天衣香鬢影,夜夜笙歌。如此太平盛世,像潮汐一樣,重復、沉溺、無止無盡。“這樣的場面,偶爾看一次,當然很有趣,可是如果經???、看多了,就自然而然,懂得‘無常’是什么了。我就是這樣懂得‘無常’的。”所以,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的小孩,長大后親自品嘗到自己人生的無常時,他沒有被嚇倒,反而覺得“挺親切”的。
有些無常,是人生安排給你的。有些無常,是蔡康永自找的。
高中時候的蔡康永,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超級自大的”,以至于現在的他“如果看到高中時候的自己,會想要狠揍他一頓”。那個時候的蔡康永是什么樣子?“整天耍特權啊”。因為學習成績好,同時又多才多藝,他是老師跟前的紅人,允許他做一些其他學生被禁止做的事情。事情的發展讓蔡康永覺得,如果我不再控制自己,會變得很惡劣,于是他就對特權say no。大學后就已經能夠沉靜下來。
現在的蔡康永討厭特權,討厭所有耍特權的人。在主持的時候如果遇到遲到的官員,蔡康永都會盡量讓他在會場門口站著等夠五分鐘,才放他進場。
剛好路過的人生
曾有記者問蔡康永:“你幾乎每天都出現在電視上,但你為什么對于電視圏還是常常露出一副‘剛好路過’的調調?”他答:“咳……就算對于人生,我也常有‘剛好路過’的感覺啊。”這個路人蔡康永,卻生活在存在感最強的職場里—娛樂圈。“就明星來說,他們從事的工作是所有職業里所能得到最強的存在感。但有人還是不滿意。起碼你比任何人得到的存在感多很多的。”得到存在感的方法之一是你被人需要。那么如何被人需要呢?蔡康永的法寶是,你要先確定自己是不重要的。“這樣做是為了能夠讓你站在別人的立場想問題,自然就會得到別人的需要了。”
早在當初申請UCLA(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電影電視制作研究生時,蔡康永還是個外文系剛畢業的學生。如何說服“必須用風扇吹申請書,然后從地上撿起一兩份來讓他入學”的UCLA老師呢?“所以我就想說,如果我處于他的處境,那個教授在審這些申請書的時候,他會在乎什么事情。我就從個人背景寫起來,我的家庭就是一個從中國內地到臺灣去的,我是在臺灣出生的小孩。”最后蔡康永上交了這樣的故事,寫的是一個臺灣長大的小孩,和一個大陸長大的小孩,他們在洛杉磯面對的沖突和他們各自的差異。他用這個辦法把自己和洛杉磯通通都放進去。“教授會覺得說,土生土長的洛杉磯人,就寫不出這樣的東西。他如果收一個從廣州長大的學生,也寫不出這些。他如果被這個東西打動了,那么我就會有一點勝算。”
這個自認為很不重要的人,目前在微博上粉絲有將近來200萬 人。只要是被他轉發的微博,此博主人氣便立馬大熱。“我轉發還會擔心說,是不是這個人只想自言自語說些感慨,不想別人看到”,但他的擔心未免多余,全民娛樂的年代需要的就是人氣,無論在臺灣還是內地。“我如果出生在內地,我不知道我的斗志是越旺盛,還是立即就泄了。因為內地人實在是太多,如果是一個剛畢業的學生,他到底要怎么樣才會被看見呢?”
蔡康永樂于轉發那些他認為寫得很好卻不知名的微博,這算是他的解決“被看見”的方法之一。但是最根本的方式或許是成為蔡康永,如何成為蔡康永?想要成為他,你或許應該去看他寫的書,比如先學習他是如何講話的。記住,千萬別拿這個宏大的問題去問他,“有些記者把我當成電視圏的稀奇動物來問問題,這時我會講不出來。哪有熊貓一本正經在談生存之道的?”
“交完主持人的 成績單,要轉向導演”
蔡康永有個習慣,每當要告別生命中的某個階段,就會出書。他用《痛快日記》告別童年往事,用《LA流浪記》告別異國求學時期?,F在,他用《說話之道》為主持人事業交出了一份成績單。接下來?他說要去導演一場夢。
記者:你作為主持人兼作家,說話和寫字都是從來分開的,那現在怎么突然想要出一本教別人講話的書?
蔡康永:我以前的書比較沒有什么實用性,我認為書這個東西不能為了有用而寫,一有用的書就變得很像食譜,像DVD使用說明書,所以我就覺得不要亂說。我以前會覺得寫這樣的東西太自以為是了,就是說你是誰啊。我們以前作節目就很喜歡開玩笑,比如說有位太太寫了社交禮儀的書,然后我們就會百般挑剔,她是不是坐姿端正啊,跟別人握手的力道如何,寫這樣的書的人簡直就是在找死。后來我發現,很多人看我的博客,他們愿意跟我溝通,會跟你提些很實際的問題,比如說失戀了該怎么辦,或者說功課當掉(不合格)了該怎么跟教授講啊。那么我就想好吧,那我就寫吧。因為我覺得我做主持人的時間有限,那么接下來的時間呢,應該在做主持人的時候把說話之道寫下來,就有點像華佗把他的中醫之書寫下來,讓人看一下,不信的人就不用看。
那,寫過以后,這個成績單已經交出來了,你就可以去做其他的事情了,就好像我之前寫的《LA流浪記》那樣,想把那段時間的事情做一個成績單交出來,那么就可以讓想要到美國讀書的人,想要學電影的人,有一個旁門左道的東西可以看,就覺得很有趣。
記者:目前為止你也沒有寫過第三人稱口吻的小說。但是你之前的連載《女明星生死斗》,這也算是你寫的小說吧。
蔡康永:是的。因為下一步就是要拍電影了,想要順便把故事寫出來,一定會講到一個娛樂圈勾心斗角的事情,而且我很喜歡那種百花盛開、像《紅樓夢》里面的人那樣各有特色,聚在一起。當時就想寫《女明星生死斗》,可以做拍電影的依據。但是第一部不會拍這個,是會拍一個類似地下電影的東西。我不想一開始就很嚴格地去遵守所有的電影規定,我想要放松去做這件事。我會把費用控制好,不會像拍《女明星生死斗》那樣需要畫面華麗。
記者:那會是什么樣的故事?
蔡康永:故事的原型,我當初想的就是有一種人做的生意是能夠幫助別人做他想做的夢。夢見,不會實現。所以看起來就很像娛樂界的人干的事情:你想要看什么電影,導演就把這部電影拍出來,雖然不是真實的生活,但你還是會看見??墒撬u的方式比較奇怪,就是你必須晚上到他房間,讓他抱著睡,才能夠幫顧客把夢夢出來,這是個很奇怪的營業方式。所以后來出來的故事會跟這個有差距,會有些不同吧。
記者:怎么會想到這樣的故事?
蔡康永:因為我發現真的有些人是可以這樣的,會夢見自己想要夢見的東西。失戀的人想要夢見自己的情人,晚上真的就夢到??墒鞘偈嗄旰笏妥霾坏搅?。所以呢,在失戀十周年的時候,他就想要說去請這樣的人來幫自己夢見當初戀愛的場景。
記者:自己會不會在里面客串什么角色?
蔡康永:我不會在里面客串??墒遣恢罏槭裁醋罱沂盏胶芏嗫痛难?。我不知道為什么大家覺得我適合客串,可能是因為內地拍電影的量增加了很多,所以每個導演都在構思說,可以在里面增加什么噱頭,可能覺得我就是噱頭之一嘛。
記者:那你會不會有興趣?
蔡康永:那就要看了,因為自己現在步入電影業了,看自己是不是要巴結他。
記者:你自己的電影現在進展如何?
蔡康永:這個月劇本就要交出來了。因為是小成本,大家的制作就很輕松,根本沒有拼老命的感覺。演員,我傾向用地下氣質比較濃的、不會是很光鮮的。我希望她們地下氣質的,不是說她們不漂亮她們是素人,也會很性感,但是我希望這種性感就像是路人般散發出來的。不會小眾,我很怕小眾的東西。作電視如果沒有人看我就會倒在地上哭的那種。
記者:你碩士讀的是電影,畢業后回到臺灣去做了一些和電影有關的事,和電視有關的事,但最為人知的卻是主持人,現在看來你又要回到電影里去了?
蔡康永:我每次寫微博的時候,給別人什么建議的時候,我心里就會說拜托,你自己都沒有好好建議你的人生,還不是歪七扭八才走過來的。所以我覺得給別人建議,就好像暫時讓別人有一個浮夢可以抓一下,他未必會受益于這140個字,只是暫定幫他逃過難關度過一劫??墒菍嶋H上他真正逃過一劫的方法,是他自己發展出來的。所以我的狀況一樣。我當初以為做主持人,就會越來越靠近主持人這一塊,不會走到電影那里??墒乾F在就又很順地走回來了。
記者:轉折點在哪里?
蔡康永:最主要的是現在對于電影的需求,根本就和對電視的需求一樣大了。以前覺得拍一部電影是件多么大的制作,可是現在你要拍一個電視節目或者電視劇,成本和你要拍一部電影差不多。電影它也沒有那么生死攸關,你如果在電影院票房不好,它還有很多地方可以被看見,有收得到錢的機會。它跟電視的差距越來越小。以前看到一個電影人,會覺得他的光環很大,現在就不是了。
記者:那主持人就不做了?
蔡康永:做啊。目前為止我只有一個《康熙來了》,而這個工作不會很忙,可以兼顧。
記者:你身份很多,編劇、作家、主持人、現在又開始做導演,那么你個人覺得最擅長做什么?
蔡康永:我還蠻擅長做人的??墒沁@個意思到底是說,他應該去當party規劃人呢,還是當外交官呢?外交官我當不好。因為要臭臉的時候我臭不了。如果我的長官說,我們要跟別人斷交,我的壓力就會很大,我只會跟別人歌舞升平而已。所以就只能過好日子不能過苦日子。
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貴婦人開著沙龍,參加沙龍的人都要很機智,穿得很漂亮說一些聰明話,那些就超適合我的。其實中國有過這個時代,魏晉南北朝的時候,《世說新語》里面的人,在我看來都在說一些很耍聰明的、很言不及義的話。我覺得主持人已經很接近這個工作??墒切≌f家就不是。我以前采訪過一個臺灣很出名的作家,叫做張大春的,我說寫小說真的可以讓你不那么寂寞嗎,他說見鬼了,當然是更寂寞了。我當時聽了以后就想說,那么苦,還要那么寂寞,老子才不干呢。所以就轉向趕快不做純文學作家了。
記者:我們看到韓寒的《獨唱團》里你有寫的一篇稿子,你和他有聯系嗎?
蔡康永:我們連電話都沒有講過。我們兩個是處于互相知道的狀態。他有說去上海要找他。很多內地的明星都會給我電話說,叫我到北京找他,叫我到上海找他,帶我出去玩??墒?,我就是生性比較閉塞的人,怕給別人帶來麻煩。你去到了,說我來了。啊,那可能別人正忙得半死,然后你來了又怎么樣呢,然后還要花錢請你吃飯。你要站在別人的立場想事情,你會覺得自己沒有那么重要。
記者:你從小就這樣嗎?從幾時開始知道自己是不重要的?
蔡康永:沒有,我小時候超級自大的。我如在《康熙來了》,看到如果有20歲不到的觀眾,表現得很三八,我就會想到他只是想被別人注意到,將來他一定會變成一個比較放松舒服的人。所以我很難對別人發脾氣的原因之一就是,我覺得他們將來有一天都會變的,沒有什么好對他們發脾氣的。
因為我自己以前就很討人厭。如果我碰到我高中的自己,我一定會想把他打一頓。我從小到大都是班長,很靠近老師,喜歡抓住權力的核心,然后呢,作威作福,然后又參加很多比賽得冠軍,然后又耍特權,別人要剪頭發,我不用剪頭發,所以當你享受到特權的時候你就很難戒掉,所以你就會說特權實在是太過癮。問題就是,你越靠近那個你就會變得越可怕啊。權力使人腐化,就是你一定會腐化的,所以我就要想到逃離,你要把自己隔離開,要不然你就會變成一個可怕的人。我后來就做下刀子切開的決定。那你一定這樣做了,就會有成果出來。你不想吃肉,你只好把自己丟到一個只長草的地方。
采訪側記
一個會融化的蔡康永
他說他從來都不接戶外的主持活動, 也盡量避免7、8月份來北京。“因為擔心自己會融化掉”,拍攝當天,蔡康永果真就融化了。
采訪當天,到蔡康永下榻的酒店接他。
從電梯里出來的蔡康永一臉疲憊,不同于電視里的那般神采飛揚。簡單寒暄后一行人鉆進車里前往拍攝地點。
在車上,蔡康永用低沉卻嚴肅的聲音在和助理談論工作的事情,“所以說現在工作是停止在你這里了?”然后布置工作進度。當蔡康永沉默的時候,是在聽助理為他講解行程安排,他會不時“嗯”來表示是否滿意行程:這個人是否要見,那趟約是否要赴。
北京正值盛夏。
蔡康永要面對的是三套冬裝和一間沒有空調的畫廊,以及一套在室外的取景。如果你在拍攝現場,你會看到他的額頭一直處于濕漉漉的狀態,不斷地被擦干又不斷地被弄濕。“康永哥是個超級怕熱的人。”他的助理說道。
終于拍攝順利完成。蔡康永可以坐在有空調的辦公室內給面前的一堆書簽名。簽名前他會問,是否需要寫上書的主人的名字?這讓人不禁想到他的一個奇怪習慣:每次處理不要的書時,他都會把書的扉頁撕掉—如果上面有寫著自己名字和作者簽名的話。他說他不要寫著這樣珍重托付的字,落入不相干的人手中。這是他的禮貌。
最后,蔡康永在攝影師的提議下,拍了一張拍立得并簽名。沒錯,就是這張。當拍立得上的他浮現出來后,蔡康永看著這張拍立得,笑了一下,接過筆不是先簽名,而是把相片中自己的手用簽字筆加粗,爾后才簽下大名。
給書簽名也是一樣,他不會讓兩個名字各自孤零零地出現在扉頁的上方和下方,非要加上“哈哈哈”、“have fun”之類的字眼。
很蔡康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