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遮蔽和高懸的魯迅
1940年1月9日,毛澤東在陜北發表長篇演講——《新民主主義的政治與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演講中稱魯迅為“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并給予魯迅“三家”的最高政治定位。
1940年1月9日,毛澤東在陜北發表長篇演講——《新民主主義的政治與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演講中稱魯迅為“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并給予魯迅“三家(偉大的文學家、偉大的思想家、偉大的革命家)五最(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最高政治定位。
此后,解放區的語文教材中大量增選魯迅的“戰斗雜文”,而國統區則禁止學生閱讀魯迅,禁止發行魯迅的一切出版物。魯迅不再是獨立于任何黨派之外的自由知識分子,而成為共產黨高擎的一面意識形態大旗
1931年4月20日,上海,魯迅一家與馮雪峰一家合影
1922年5月23日,北京,魯迅(右三)在北京世界語會與愛羅先珂等合影
1996年前后,周令飛客居臺灣,父親周海嬰和母親馬新云來他家小住。某天晚上,餐桌上方的燈泡忽然滅了。周令飛站在高凳上換燈泡,“我就跟太太張純華開玩笑,說‘不好!我要掉下來了!’黑暗中我母親跟我父親說,‘你看兒子跟你一樣,老是搞惡作劇。’”
“我父親回了一句,他說,‘我爸爸也是一樣的。’意思是他跟我爺爺魯迅一樣,喜歡開玩笑。”
周令飛說自己當時“心里咯噔一下”,雖然他由祖母許廣平一手帶大,但祖母極少同他講祖父的事情。
“跟大家一樣,魯迅在我心中的形象是來自學校、來自課本的。小的時候,我學習到魯迅那些作品,通過老師的教訓,也覺得我的祖父是很兇的,有的時候甚至慶幸祖父不在了,否則回到了家里祖父會罵我、打我的屁股。
“魯迅太偉大了,我小的時候,在學校里,人家都像看珍稀動物一樣到我們班扒著窗子看我。每次學到爺爺的課文,同學就會對我說:‘是你爺爺寫的。’口氣很羨慕,但聽多了,心里就覺得怪怪的,總想逃脫出來。想遠離他,站在遠處眺望就好了。”
如今,他自稱是“一個普及魯迅、宣傳魯迅的義工”。讓他在不惑之年從眺望變為追隨的,正是父親黑暗中的那句無心之言。“過去在我心中的魯迅形象,在那一瞬間被顛覆了,我的祖父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想知道。”
周令飛扭轉魯迅形象轉播中的“空洞、扁平和意識形態化”
“一怕文言文,二怕寫作文,三怕周樹人。”周令飛到學校演講,這句話一出口,臺下馬上響起會心大笑。
他所在的上海魯迅文化發展中心做過一個統計,從小學到中學,語文課本中的魯迅作品總計約20篇,但孩子們談論魯迅的時候往往不知道說什么,一些老師甚至怕教魯迅,不知道在當下該如何闡釋魯迅,“上海有家以魯迅名字命名的民辦學校,校長號召孩子們‘學習魯迅的戰斗精神,攻克學習的堡壘’。”
他想改變魯迅形象傳播中的“空洞、扁平,以及意識形態化”,他在自己的演講和訪談中,常常要將被神化的祖父“矮化”。
我們看到的魯迅雕塑都很高大,我不知道在座的是否知道魯迅有多高,我父親是1米78,我是1米80,我兩個弟弟一個1米83,一個1米85,我妹妹是1米7,大家想想看,我的祖父是多高的,估計很多人都回答是1米70左右,或者是1米70以上,實際上魯迅的身高只有161公分。
演講時他愛給大家看魯迅不同歷史時期的照片,以實例說明,魯迅先生并非“過去大家經??吹降?,短發豎立,目光犀利,眉頭緊蹙,面龐消瘦,或沉思或眺望,沒有笑容,凝重而嚴峻……”
我和我父親共同編輯了一本《魯迅家庭大相簿》,收集了所有魯迅的照片,統計之后發現100多張中有20多張的魯迅是面帶笑容的。
蕭紅筆下,“魯迅先生的笑聲是明朗的,是從心里的歡喜。若有人說了什么可笑的話,魯迅先生笑的連煙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來”。
我祖母也說過,說我爺爺的笑聲,三間屋子外都可以聽見。
有這么一個故事,說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有一位雕塑家雕塑魯迅的像,請祖母提意見,我的祖母看了以后,沉思了一下跟那位非常有名的雕塑家說,“我很喜歡您的雕塑,不過魯迅是不是太嚴肅了一點,太兇了一點?”這個雕塑家不好意思地回答,“許大姐,我也想雕塑一個您心目中的魯迅,但是群眾不答應。”我祖母聽了這話就走開了,沒再說什么。
他不喜歡那個刻意被塑造為斗士、革命導師的魯迅,他樂意同大家談論祖父的浪漫和本真。在北京電視臺《悅讀會》節目錄制現場,主持人委婉閃爍地問及魯迅先生與蕭紅的關系,他直言快語地接過話茬,“你直接說,他倆是不是好過?是這意思不?”
他的定義是“知己”,“這很正常吧!優秀的男女之間,彼此心意相通,互相欣賞,很美好??!”他給大家講魯迅跟豬打架的故事,拊掌大笑,笑聲傳到三間屋子之外。
1926年魯迅到廈門教書,思念在廣州的祖母,他一個人在相思樹下想念愛人,一頭豬不識相,跑過來,啃地上的相思樹葉,我祖父很惱火,擼起袖子就跟豬搏斗,一個老師跑過來,問他你怎么跟豬打架,他說老兄我不能告訴你……他想念我祖母,靠在一個有個許字的墓碑上合影,寄給她,多浪漫多可愛的一個人!
許廣平在周揚的指導下回憶魯迅
“關于我祖父的各種回憶錄,1949年之前的更為信實。”
今年年初,周海嬰和周令飛父子將許廣平1959年寫成的《魯迅回憶錄》以手稿本形式重出。
周海嬰、馬新云夫婦在該書序言中寫到,“當時已60高齡且又時時被高血壓困擾的母親來說,(寫這本書)確是一件為了‘獻禮’而‘遵命’的苦差事。”
魯迅逝世后,許廣平常應邀寫各種回憶文字,“我所認識的魯迅先生,只不過占其全生涯的五分之一強,比較起許多他的老朋友,還是知道得不算多,寫起來未必能周到。不過承好些朋友的督促,以為研究這時代的中國思想者,就是一飲一食,也可資參考的。為了義不容辭的責任,就拿起筆來了。”
這種回憶常使她傷慟,“時常眼睛被水蒸氣蒙住了,以致擱起筆來”。
她的文章平實動人,她眼中的魯迅絕無后來人工演繹的高大全:
衣服他是絕對要穿布制的,破的補一大塊也給一樣
登錄后獲取更多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