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50人 民間】孫大午 剛正之魅
關注孫大午,一個是他作為企業家遭遇到的具有標本意味的融資困境,一個是他作為民間思想者和農業企業家對三農問題的思考,可以說充滿真知灼見
“有些什么手續該辦嗎?”陷在沙發深處,孫大午自己也有些迷惑。
四年了。2003年的10月底,被羈押近半年的孫大午終于被地方法院以“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期四年執行?,F在,正是緩刑期滿的日子。
“他本是一個億萬富翁,卻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當了董事長還幫工人掏糞;
“他本該以追逐利潤為第一要務,卻辦免費的農民技校、不指望賺錢的中學、極便宜的合作醫療事務;
“他深知商場潛規則,手中毫無政治資源可依仗,卻不肯和光同塵,梗直倔強;
“他在事業高峰時曾評論自己:看似可喜可賀,其實是可悲可嘆的人物。幾乎一語成讖?!?/SPAN>
當時的《南方周末》試圖以這段概括性文字,來描述這個有著嚴肅的道德訴求、律己甚嚴的農民企業家的性格和命運。
由于他不愿靠向銀行送禮甚至是行賄獲取貸款,轉而向公司職工和周圍農戶借款,但沒想到的是律師認為合法的“民間借貸”行為,卻讓孫大午墜入了無妄之災。他的既獲罪又判緩刑,也許是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妥協。原定“從嚴從重從速”的孫大午案,戲劇性地演變為“從寬從輕再從緩”。他說:我無罪,但我服法。
他個性依舊,相比過去也許少了點激越和悲壯,多了散淡和內斂;除了在公開場合講話時慎重了一些,精明強干的企業家性格、求真入世的思想者氣質仍然兼而存在。
也許,還隱隱有些失望。
孫志剛的死,換來了不人道的收容遣返制度的崩塌。對解決民間融資的法律制度難題,“孫大午案”本來被視為具有標桿意義。在他之前,“吉林孫大午”沈太孚因民間融資被槍斃,“湖北孫大午”陳遠豪從2000年起就被羈押;與他同時,“四川孫大午”肖安寧被重判收監,“山西孫大午”同樣被判三緩四,但企業被廉價拍賣;在他身后,各地仍有斷斷續續的新“孫大午”們,同樣在為融資而揪心奔忙,甚至同樣身陷囹圄。歷史的演進,看來并非總是筆直向前。
他失去了清白名分,企業幾乎被這場飛來橫禍沖垮,創業以來從未虧損過,當年卻陡然損失近兩千萬。但他說,他已能做到心態平靜。
和獄友相比,他不是最悲慘的。他發現,牢房里的犯人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被冤枉或被重判的。
在監獄里,一個搶劫犯跟他說,他和同伙早就注意到了孫大午的行蹤,包括他妻子和兩個兒子的,但要動手時又都猶豫了:他給鄉親做了很多善事,他們下不了手。他說,“我感覺到了暖意、快樂和收獲?!?/SPAN>
作為一個多年關注孫大午的記者,在我看來,他有兩點值得記者追蹤記錄:一個是他作為企業家遭遇到的具有標本意味的融資困境;一個是他作為民間思想者和農業企業家對三農問題的思考,視角新穎,觀點獨特,甚至可以說充滿了真知灼見。
199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有本名作《以自由看待發展》。另一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羅評論本書說:“森闡述了這樣一個概念——經濟發展就其本性而言是自由的增長。廣義的發展,對自由完全不懷敵意,相反,正是由自由的擴展所組成?!?/SPAN>
如果說,經濟學大師的著作是富于邏輯性、結構完整的飽滿的理論推演,在我看來,孫大午的思考,則是一個有著敏感直覺和現實精神的思想者對大師觀點的樸素印證——只有自由增加,才能帶來經濟發展。
在那些懷疑自由效能的人看來,這些,也許是罔顧中國復雜現實的“新自由主義”論調。也許,我們應該對阿馬蒂亞·森其人多一點了解——正由于他對全世界各地遭受苦難的人們的深切關懷,他被稱為“經濟學的良心”,如下這段概括他學術貢獻的話在全世界范圍內被廣為引用:
在強調市場機制、全球化對提高人們生活水平做出基礎性重大貢獻的同時,他指出還需要政府和社會在人的生存、保健、教育等領域承擔責任,更需要人作為發展的主體在社會變革中發揮主動作用。
嚴重的問題是教育官員
人物周刊:毛澤東的名言,嚴重的問題在于教育農民?,F在很多學者認為,“三農問題”的關鍵在于農民。而你認為“三農”的關鍵在于政府的松綁放權,是你標新立異嗎?我看到過文章,經濟學家張曙光也說,“嚴重的問題在于教育官員,約束官員的反市場行為?!?/FONT>
孫大午:我的看法是,中國農村問題的實質是權力對農民勞動權利的限制和剝奪。以前我曾呼吁中央出臺“臨時鄉村法”,主張撤并機構,“拆廟趕和尚”,現在我建議出臺“鄉村創業促進法”,不動現行體制,“養廟養和尚”。
我在農村辦農牧企業22年,最大的感受就是農村發展受制約太多,形象的說法就是,“八個大檐帽管一個破草帽”。
例如,我的食品公司的生產用水,要經過好幾個部門檢查。首先是水務局,抽水化驗合格后,收費走人。水務局走了,技術監督局來了;技監局走了,衛生防疫局來了;衛生防疫局走了,環保局來了……同一個水井的水,同到一個機構化驗,化驗單各部門互不認可。因為水務局執行的是《水務法》,技術監督局執行的是《技術監督法》,衛生防疫局有《食品衛生法》……他們都“有法可依,執法必嚴”。這樣每個部門每年少則檢查兩次,多則四次,每次收費1200元-6000元不等。這還只是賬面費用,實際交易成本遠高于此。
作為我們保定養雞協會的會長,我說某批雞運到某縣不用檢疫,我有北京和省里的專家做技術服務,但畜牧局的初中生用肉眼一看就說不行,最后還得他說了算。專家和高科技不頂用,他的服裝肩章頂用。
不論是生豬屠宰、農資專賣,還是民辦醫療、民辦教育的審批,金融、土地的限制和管制,林林總總的部門法規,都不同程度強化了“三農”問題,形成了“農村就是農民,農民就是種地就是農業”的格局。
其實,從2004年到2006年,中央連發3個“1號文件”,還頒發了“非公經濟36條”,其主旨都在于放開搞活。但,國家政策再好,也難以擺脫國家權力部門化、部門利益法制化的格局。
因此我建議國家盡快制定“鄉村創業促進法”,即用“促進法”這一個大檐帽,把各種部門法規擋在城市里,擋在鄉村外,讓原來只能種地的農民在鄉村搞多種生產經營,就地向二、三產業轉移。農民靠自己的力量富裕文明起來,對國家大局有百利而無一害。
人物周刊:你何以對這些部門法有如此強烈的批評?
孫大午:很多部門法規跟我們國家的大法——《憲法》不相吻合,總書記、國務院總理他考慮的是全局利益,而這些部門考慮的是部門利益、部門管制。
比如說殺豬,從中國歷史上看,哪有養豬不能殺豬的呢?而我們就搞了個《生豬屠宰條例》,他讓誰殺誰才能殺。理由也很好:為了防止注水肉。為了防止豬肉質量不好,就要把它管制起來,以此類推,是不是也該有個《生雞屠宰條例》、《生鴨屠宰條例》,牛屠宰是不是也該有條例呢?再以此推論下去,豈不全都要壟斷起來?
這些管理部門,以管理管制為出發點,而不是以如何讓農民搞活。這些部門鐵律又貼上了一個正義的、所謂為老百姓著想的標簽,有很大的隱蔽性、欺騙性。
人物周刊:難道這些部門法從立法初衷上都是錯的、沒有合理性?有管理的情況下,農村假酒案、大頭嬰兒奶粉事件尚且層出不窮,完全放權會不會更亂?
孫大午:不是說這些法律全不好。只是太超前,跟西方接軌太早,不符合中國國情。中國農村目前還大多處在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過渡的轉型期,應該先發展,后規范,等發展起來了,這些部門法也許還用得上。
人物周刊:很多管制,表面上是強調管理,從經濟學的視角來看,其實是人為提高市場準入門檻,造成“權力尋租”。
孫大午:是這樣,你要過我這個河就要搭我這個船,就要拿錢買路。
人物周刊:你以“松綁放權”作為復雜的“三農問題”的解決之道,會不會太樂觀?作為企業家,你的想法能代表普通農民嗎?
孫大午:中央調查組到基層訪問時,一般農民只會說:電費高,稅費重,種糧不賺錢,村霸如何厲害。那么上面會認為:這還是干部作風問題,是吏治腐敗問題。其實農村的落后,農業的低水平,農民的貧困,原因都在于農民有飯吃沒錢花,沒錢花是因為沒事干,沒事干是因為有事不能干、不敢干,就是想干也很難干得成。
只有從法律上解放農民,才能從根本上激發農民的創業潛能,減輕政府壓力,有效落實中央的惠農政策。
越保護越不值錢
孫大午在創業實踐中,深切感受到了不少現行政策、法律的不切實際甚至是荒唐之處。
資金、土地、勞動力是企業生產的三大要素。孫大午的企業,除了勞動力外,資金和土地都缺。他的無妄之災得自融資困難,土地則是困擾廣大農業企業發展的制度障礙。
傳統觀念認為,我國人多地少,耕地資源緊缺,土地供需矛盾突出,因此要節約用地,守住18億畝耕地的紅線,實行最嚴格的土地管理制度。
物以稀為貴,緊缺的資源才寶貴,從這個角度推論,既然耕地緊缺,租種耕地的收益就該很高,農民應該搶著承包才對。
但農村的現實恰恰相反。
大量農村形成空心村,土地大量閑置,沒有人耕種,青壯年農民一般都離鄉進城,剩下來種地的是“386199”部隊(即婦女、兒童和老人)。很多地方的廢棄地或荒地反而比耕地價格高。以大午集團為例,長期租用的耕地只用付給農民每畝400元(農民還會很高興,自己辛苦耕種一年,最后純收入也許一畝地還達不到400元),而租用廢地反而要每畝1500到2000元。
這是一個荒謬的現實:國家現在還大力補貼糧食生產,但受保護的耕地不值錢,廢棄地反而值錢。這是不是反常?
人物周刊:為什么耕地越保護反而越不值錢?
孫大午:保護大熊貓是因為它稀少,因為珍貴。如果保護的東西越保護越不值錢,保護的意義何在?關鍵的問題是種糧食不掙錢,耕地不值錢。
人物周刊:種田不賺錢,但還是要控制住耕地,你怎么看待這種嚴控耕地面積、保護糧食生產的做法?
孫大午:其實,古往今來都沒有缺過糧食。說李自成造反,農民沒有糧食吃,那不是農民不種地,是農民種不了地,沒法種地,要么兵荒馬亂無人敢種地,只好荒著,要不就是種地收成還不夠交稅,這都是國家政策問題,是制度問題,而不是地少了,糧食少了?,F在全國人口13億多不缺糧食,1950年代末才6億多人口,三年災害期間也餓死那么多人。因此不是人多地少的問題。
其次就是糧食流通不暢,限制流通?,F在,東北的糧食運不出來,老是爛在庫里。怎么會缺糧食?
再者,世界上的糧食堆積如山,都為出口發愁。如果美國不賣給我們,那么澳大利亞、加拿大也不賣給我們嗎?非洲也不賣嗎?全世界都不賣嗎?要是那樣咱們是個什么國家?
人物周刊:你認為國際貿易可以解決“糧食供應,你對市場真有這么大信心?
孫大午:市場經濟下有什么是買不到的?除了買原子彈有人干涉外,坦克大炮、飛機軍艦導彈都能買。糧食這么不值錢的東西,怎么會買不到?按說咱們買誰的糧食咱就是老大,他得給咱送禮,現在買哪樣東西不是這樣呢?
人物周刊:如這一觀點被接受,所謂守住18億耕地紅線的政策就沒必要了。
孫大午:國家說人地矛盾非常緊張,浙江人均才四分地,怎么那么富?日本資源那么缺乏,土地那么少,怎么那么發達?朝鮮半島的例子很能說明問題。南北韓面積差不多,環境氣候條件也比較接近,南韓4000多萬人口,是北韓的兩倍,可北韓沒飯吃,南韓豐衣足食,糧食多得找不到出口國。只要是民主體制下采取自由貿易政策的國家地區,哪有缺糧的?
對于所謂“糧食安全”問題,經濟學家茅于軾認為:“保護耕地,不允許侵占耕地,已成為社會的共識,然而我不得不說,這個觀點是片面的,甚至是害多于利的……這種觀點的問題在于沒有看到糧食問題已不再是制約發展的因素,不論在我國,或者在全世界,糧食和其他絕大部分商品一樣,是供過于求的,這個重大轉變發生在最近的五十年中?!?/SPAN>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馬蒂亞·森曾研究過全世界范圍內從1974年到1997年的糧食產量問題。
他注意到:不僅世界人均糧食產量并沒有發生真的下降(實際情況恰好相反),而且人均糧食產量最大的增長是發生在第三世界人口最稠密的地區(特別是中國、印度以及亞洲其他地區)。非洲的糧食產量下降,主要是一次普遍性經濟危機的反映(實際上是一次包含了重大的社會、政治以及經濟因素的危機),而并不特別是一次“糧食危機”。
他的結論是:“當前世界糧食生產并不存在任何顯著危機,當然,糧食生產的增長速度確實是隨時間而變的(在某些氣候不好的年份產量甚至會下降,在一兩年內為那些危言聳聽者們提供了一個借口),但是糧食產量上升的趨勢是非常明顯的?!保ㄒ园ⅠR蒂亞·森的《以自由看待發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7月第1版,第208頁)
去年冬,澳門大學兩位教授訪問大午集團,帶來了一個消息:在美國紐約市郊兩三個小時車程之地,大約有600個農場正向全世界發售,1000畝地20萬美金,合一畝耕地還不到2000元人民幣。他們建議孫大午成立一個農業跨國公司,到紐約去購買農場經營。
這件事后來沒談成,但給了孫大午很大的沖擊:
“市場經濟是沒有國界的,人家向世界招商,等著盼著外國人幫他搞農業生產,中國還在把糧食立足本國,把土地的使用權凍結,土地的產權不明確,不能進行交易流轉,這其實有悖于世界潮流。立足于本國農業的農業大國思維應該成為歷史,得趕緊轉向以工商業立國,工商業才是現代國家的根本?!?/SPAN>
他們就是那種大老爺情結
“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000年初,湖北監利縣干部李昌平以一封致朱镕基的萬言書,成為“中國最著名的鄉黨委書記”。從此,久被遮蔽的“三農問題”進入學界中人的視野,并成為21世紀初中國社科界的顯學之一。
中國農村問題該怎么解決?工業化、城市化是必然的演變路徑嗎?圍繞“該不該改革戶籍制度、放開農民的人身流動權”、“土地該不該私有化(明晰產權)、進而可以自由流轉”、“該不該開放市場、充分參與國際競爭”等問題,學者間大致形成了兩種對立意見。
主張市場化改革方向的美國耶魯大學經濟學教授陳志武認為:
“解決農民、農村問題的根本出路,恰恰在制度改革上,第一是減少政府通過國有、公有或者行政管制對資源的控制,因為政府控制的資源配置權越大、管制越多,城鄉之間、地區之間的差距只會繼續擴大,‘三農’問題會繼續惡化。市場配置資源反而能緩解‘三農’問題。第二是取消戶籍制度、將土地私有,這能從根本上增加農民的流動能力和流動空間,讓他們能像城市人那樣自由地流動,這當然意味著普遍更高的收入機會和生活選擇?!?/SPAN>
清華大學教授秦暉也認為,農民問題的核心是基本權利被剝奪。無論是農村的386199部隊現象、農村教育和文化的日益衰落、基層政權的腐敗、農民工討不著工資和受歧視、農民工子弟的教育、農民犯罪率上升等等,都是這一實質的反映。
而另一派學者從“保持穩定”和質疑“市場化”的角度,批評以上學者的意見。
“學者開出藥方很簡單,只要加快城市化,只要土地私有化,‘三農’問題就解決了,可是有調查研究依據嗎?拿美國那個經驗形成的理論來做中國的指導思想,行嗎?”學者溫鐵軍寫道。
他認為:“不能信邪,別簡單化庸俗化地去信那些萬金油或靈丹妙藥,不妨先重視地方的實踐,為基層多做一點實事?!?/SPAN>
主流意見認為,農村是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個包袱,中國農村的現代化轉型任務艱巨。但孫大午不服氣,他認為只要國家給農民一個政策,就像1978年一樣,中國農村一定會迎來第二次騰飛。
生于農村、長于農村、數十年創業于農村的孫大午,親歷了中國農村艱難變革的全部過程。幾十年來和政府各個主管部門打交道的過程,讓他傷透腦筋——從1985年開始辦企業,工商局就卡豬,卡飼料,讓成車的飼料爛掉?,F在還卡糧食。2002年扣了他一車糧食,一車罰款3000元。那么怎樣才不扣呢?你得給糧食部門交合法的單據費,最高一年他交了60萬元。這就是糧食的改革。他不理解,糧食都爛在家里了,為什么不讓流通?
他認為核心還在于政府松開管制,放開市場,還農民以自主權。
人物周刊:為什么有些學者害怕市場化、害怕產權明晰,害怕土地流轉和農民的大規模流動,還美其名曰“保護農民利益”?
孫大午:“保護”是什么意思?保護就是管制,保護農民恰恰是對農民的不尊重。城市早就出現大資本家了,為何你們獨獨反對在農村出現?小農經濟向現代農業的過渡是必然的,有些人想方設法抵制資本,不愿資本下鄉,還希望保持小農經濟,這是反市場、反進步、反歷史潮流的。
說名不好聽的,他們就是那種大老爺情結?!拔覀儸F在是新社會了”,他從這個出發點考慮——他是青天大老爺,有能力給你做主,他見識了世界大多數地方的貧窮,我們不能解放世界,就解放你,我管著你讓你有飯吃,就是這個想法。不能說他壞,但真是誤國誤民。他們目前還可以影響執政者,還會造成一時的思想混亂。
人物周刊:某些政策制定的出發點,是穩定當頭,認為農民一“動”就不好管理,就會“亂”,用限制流動性來保持社會穩定。
孫大午:政治放開可能一時難以適應,但經濟放開絕不會有問題。物有其主貧富不爭,經濟自由不會亂,改革開放初期假冒偽劣泛濫,但出了什么事呢?農民在歷史上作亂,是由于溫飽問題沒解決,現在農民不是沒吃的,而是有飯吃但沒錢花,中國農村這么廣闊的市場,消費卻起不來。
億萬個家庭就是億萬個有民事行為能力的主體,應該相信他們,出了問題有法律制裁,有刑法民法管著。
人物周刊:難道這些學者的意見完全沒道理嗎?比如說在長期的政府管制之后,突然就放開了,把大群沒有社會保障的農民推向市場,這種突然的自由,會不會帶來很殘酷的圈地運動、大規模的資本兼并,造成失地農民的流離失所?
孫大午:1978年土地大承包時,上層也有你這種擔心,土地承包給農民會怎么辦?走資本主義不是窮的窮、富的富嗎?會種地的產量增多,不會種地的地不就荒了嗎?你家有2個壯勞力,就可以把柴油機拉到地里去,孤兒寡母家誰去幫她弄,地怎么澆?所以1950年代才改集體化,所謂互幫互助,集體經濟不能放松。結果一承包,什么都沒發生,沒有哪家地不會種,孤兒寡母家的地也沒少打糧食。
這些人還有一種知識分子的浪漫想法,他認為土地私有了,農民會一時糊涂或者上當受騙把土地賣了,以后就沒飯吃,就會引起社會混亂。他不僅替農民著想,還替農民的兒子、孫子著想,認為農民的子子孫孫都要種地。但他就沒想過,每個人做決策都是理性的,農民說不定比你還聰明了,他該打工就打工,該去討飯就討飯,為什么怕他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知名企業家黃明評價孫大午說:我們吃到了蒼蠅就咽下去,只有你公開拒絕吃下去。
孫大午說:我就想做個愚公,既然不能選擇歷史,那我就服從歷史的選擇——黃河已經到了入???,歷史已經過了激流險灘,即將進入世界的大潮流。
今天看來,倡言公平、立志為弱勢農民群體代言的儒家知識分子,“大午出了頭,成了大?!?、不愿低眉做順民的爽朗個性,郁結于心不吐不快的對現實的犀利觀察,以及和地方權力部門的長期拉扯,最終匯成了四年前的那場不白之冤。
一直關注孫大午的杜潤生老人這樣安慰出事后的他:別以為你掌握了真理,就可以大聲說出來,原來的體制有著強烈的路徑依賴和運轉慣性,要學會等待。
是的,等待,學會等待。
(本文部分內容引自司馬英華著《風雨孫大午》一書,特此感謝)
喜歡談政治的企業家?!┯谳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