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 走過瓦罕走廊
跨過塔什庫爾干河,汽車載著我們向走廊深處進發。走不多遠,山谷變得越來越開闊,驀然間,偌大一片碧綠的草灘映入眼簾。一座座紅墻土房和金黃色的高原柳,散落在藍天碧草間,在陽光下顯得那樣古樸、恬靜,有一種近乎圣潔的原生態美。這就是人們所講的瓦罕走廊第一村 ———排依克村。
金秋10月,驅車馳騁在帕米爾高原,冰山、河谷,藍天、白云,在車窗前閃過。汽車沿著山路越爬越高,頭頂上的藍天、白云越來越低,讓人頓生一蹴可得天、伸手可攬云的豪氣。帕米爾高原在歐亞大陸腹地突兀而起,把陸地分成了東方與西方,瓦罕地區成為東西方交往的重要通道。散落在這里的絲綢古道、玄奘東歸路、石頭城、公主堡等遺跡,向世人訴說著帕米爾高原厚重的歷史與文化。
汽車在絲綢古道上一座大的門樓前停下,下車仰望,“絲綢路瓦罕走廊千古輝煌,公主堡漢日天種百世流芳”,門樓上的楹聯大氣磅礴。從這座門樓往前行不遠,便踏上極具神秘色彩的瓦罕走廊之路。
故道天高
整個瓦罕走廊,東西長約400公里。其中在我國境內由塔什庫爾干縣的公主堡至中阿邊境近100公里,南北寬約3至5公里,最窄處不足1公里;其余300 公里在阿富汗境內,因此國際上也稱阿富汗走廊。走廊的主要部分位于阿富汗東北部,最寬處約75公里,東西走向,北依帕米爾高原南緣(與塔吉克斯坦相鄰),南傍興都庫什山脈最險峻高聳的東段(與巴基斯坦及巴控克什米爾相接),西起阿姆河上游的噴赤河及其支流帕米爾河,東接我國新疆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中阿兩國在狹長的瓦罕走廊東端相毗鄰,邊界線90余公里。
驅車沿314國道駛過塔什庫爾干縣城,向南駛過距縣城60余公里的達布達爾鄉,再向右行進5公里越過紅其拉甫河,便來到瓦罕走廊入口處。停車眺望,北面對岸是由北直拐向西的克孜庫爾干山,公主堡就建在該山形若犄角的山崗上。西來的喀拉乞庫爾河與南來的紅其拉甫河,在這里匯流成為塔什庫爾干河,公主堡日夜俯視著三條河形成的河谷地帶。南面紅其拉甫群山簇擁的冰峰,在午間陽光的輝映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群山環繞的山谷里,綠色的草甸偎依在黑水之間,散落在山坡河谷間的牛羊,在秋日溫暖的陽光下,愜意地甩著尾巴。塔吉克壯漢正趕著羊群放牧,女人們借著好天氣,忙著拆洗被褥、衣裳,清潔酥油桶,做秋冬季轉場前的準備,孩子們則圍著大人和牧羊犬嬉耍。
非常幸運,我們一行由塔什庫爾干縣扶貧辦主任陳根拴作向導,老陳在縣里做扶貧工作多年,走遍了塔什庫爾干的每個鄉村、每條山溝,是瓦罕走廊的活地圖,他告訴我們,走廊口的排依克村是走廊最大的一個村,進入走廊后,就只能見到零星的牧民人家了。走廊作為塔什庫爾干縣最好的夏季牧場之一,放養著3個鄉的五六萬頭牲畜。此時已是牲畜轉場越冬的時節,我們向瓦罕走廊深處行進,不時見到轉場的羊群、牦牛群如大片云朵般向走廊外飄移,行至近處細看,那些羊和牦牛真是個個膘肥體壯,足見走廊里的水草豐美至極。路上,老陳如數家珍般為我們介紹走廊里哪座山下生長著青蘭、貝母等名貴草藥,哪一段路邊佇立著奇石怪石,什么季節可以看到神話般的大角盤羊……
沿著走廊向西行,沿途斷壁殘垣的古驛站、坍塌破敗的兵營舊址、炊煙裊裊的塔吉克牧民氈房,把我們引入超越時空的遐想。當我們驅車來到克克吐魯克(塔吉克語“綠草很多”之意)達坂,見到了瓦罕走廊我國境內的最后一個驛站,再向前行便是南瓦根基達坂,也就是中阿邊境線。一行人圍著古驛站細細研究起來。石墻是如何用駱駝奶和泥漿砌起來的?無數的盤羊角是什么人堆放到這里來的?盤羊的大角有多少年?它們是怎么死的?貌似氈房的驛站建筑為何門向北方而不順著走廊方向朝東或西……
緩沖地帶
歷史上,瓦罕走廊曾屬中國管轄。19世紀末,由于沙俄的侵略擴張,中俄兩國曾在包括瓦罕走廊在內的整個帕米爾高原發生爭端。與此同時,俄英兩大帝國由于在中亞爭奪勢力范圍,也不斷在阿富汗地區發生沖突。1895年3月11日,英俄為避免進一步的沖突,竟拋開了兩個最重要的當事國———中國與阿富汗,簽訂了《關于帕米爾地區勢力范圍的協議》,不但劃定兩國在帕米爾的勢力分界線,而且將興都庫什山北麓與帕米爾南緣之間的狹長地帶劃作兩國間的“緩沖地帶”。1963年11月,中阿兩國簽訂了《邊界條約》,正式劃定了兩國在瓦罕走廊的邊界線。此邊界線是全世界時差最懸殊的陸地邊境(阿富汗和中國相差3個半時區),也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陸地邊境之一。
瓦罕走廊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是華夏文明與印度文明交流的重要通道。晉安帝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僧人法顯從長安沿著早已形成的絲綢之路西行求佛,歸來后著有《佛國記》,法顯在書中描述經歷蔥嶺(帕米爾高原)這一段路程是“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四顧茫茫,莫測所之,唯視日以準東西,人骨以標行路”。
公元627年,高僧玄奘從長安啟程赴天竺(古印度)那爛陀寺,公元645年回到長安,將其所見所聞寫成一部《大唐西域記》,是今天人們研究印度、尼泊爾、巴基斯坦、孟加拉等國古代歷史地理的珍貴典籍?,F代印度史學家研究本國歷史時,竟不得不借助《大唐西域記》。
《大唐西域記》記載了瓦罕走廊的一個傳說:很久以前,一位漢族公主遠嫁波斯。當送親的隊伍來到克孜庫爾干山下,突遇匪亂,隨從為了保護公主,就近把公主安頓在陡峭的山崗上面,四周嚴密把守,每天的飲食專門用一根繩子吊上去。不久,匪亂平息,隨從恭請公主啟程,不料公主居然已懷有身孕!原來,公主困在山頂的時候,每天有一個騎著金馬的王子,從太陽里飛出,來到山上和公主幽會。公主腹中的孩子就是“漢日天種”。忠心的隨從就地安營扎寨,用石頭在山頂上建起宮殿(日后稱作“公主堡”),把公主正式安頓下來,并擁立為王。隨從們則在山崗附近的帕米爾高原上就地開荒種糧。一年后,公主生下一個英俊的男孩,成為詙盤陀國人的祖先。
由公主堡向前行進,過瓦罕走廊三橋,逆明鐵蓋河行駛約十余公里,便可看到中外著名的明鐵蓋達坂,此處雪山高聳,冰川形成的冰舌直瀉山下。在海拔4200米的羅布蓋孜溝的山坡上,我們一行人拜謁了“玄奘取經東歸古道”紀念碑。碑上馮其庸先生的題跋,讓我們又了解了一個令人景仰的史實。
為了考察玄奘東歸的古道,馮其庸教授曾經多次進入帕米爾高原進行考察。八十高齡的馮老,堅持帶領考察隊來到這個海拔4000多米的山口。經實地勘查考證,馮老認為玄奘東歸的山口很可能就在這里。在過去十幾年的時間里,馮其庸教授七次對這個山口進行實地勘查,經過對漢唐遺跡、沿途景觀和歷史文獻進行比較研究,他基本確認玄奘東歸時經由帕米爾高原的瓦罕通道,通過明鐵蓋達坂進入今日中國國境。這跟玄奘記載的情節和地點基本吻合。明鐵蓋山口是帕米爾高原上地勢最開闊的河谷地帶,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里,這個海拔4000多米的山口一直是帕米爾高原上連接東西方絲綢之路的主干道。直到最近半個世紀以來,為了避開克什米爾國際爭議區,當地沿著紅其拉甫河建起了一條現代公路,紅其拉甫成為重要的口岸,持續千年來往不絕的明鐵蓋山口從此冷落下來,漸漸被人們遺忘。
為了紀念這個活躍了千年的重要山口,玄奘取經東歸古道考察隊在這里設立一塊紀念玄奘東歸的石碑。石碑正面刻有“玄奘取經東歸古道”的字樣,背面有長文介紹古道的歷史及發現過程。在這條連接東西方的千年古道上,從此有了一個新的地理坐標。
走廊第一村
整個瓦罕走廊被牢牢夾在帕米爾高原與高聳險峻的興都庫什山之間,其東、南兩面地勢較高,西、北較低。若將走廊一分為三,中東部地區生活著在阿富汗人數很少的吉爾吉斯人(瓦罕走廊是其主要棲息地),西部地區主要生活著塔吉克人(是阿富汗第二大民族,占阿人口30%左右)。其東部在我國境內則主要生活著塔吉克民族,上述兩大民族都信奉伊斯蘭教,屬游牧部落。瓦罕走廊大部分地區都是干旱缺水的荒漠,僅有極少量的耕地,居民基本上靠天吃飯;事實上,整個瓦罕走廊是中阿兩國最為貧瘠的地區。
跨過塔什庫爾干河,汽車載著我們向走廊深處進發。走不多遠,山谷變得越來越開闊,驀然間,偌大一片碧綠的草灘映入眼簾。一座座紅墻土房和金黃色的高原柳,散落在藍天碧草間,在陽光下顯得那樣古樸、恬靜,有一種近乎圣潔的原生態美。這就是人們所講的瓦罕走廊第一村 ———排依克村。
排依克坐落在興都庫什山脈北麓山坡上,當地牧民也叫它阿特加依里,漢語意為“牧馬的草場”??驇鞝柡忧宄旱谋窖┧畯拇暹吜鬟^,哺育著世代居住在這里的牧民。村里有46戶牧民,他們依山勢地貌用興都庫什山上沖刷下來的紅粘土修建房屋,院墻是紅的,院子里房子的墻面是紅的,高原柳枝條是鮮黃的,細長的柳葉是金黃的,背靠的山是紅的,而天空是沒有一點塵埃的湛藍。我們一行人感嘆天公造物,把最美的色彩潑灑在這里。也許是老天憐憫那些由西方跋山涉水一路辛勞而來的商賈僧侶,在這里巧置世外桃源的仙境,好讓他們洗塵滌面,添精補氣,一路向東。
當我們的車駛到玄奘東歸路的路口,有人突然發現大山白云深處有一縷炊煙隨著秋風飄向山坡,我們急催司機加快速度,好讓我們把這詩一般的畫面拍攝下來。但令人遺憾的是,車還未到,那縷青煙已被不解人意的山風吹散了。正在房門前忙碌的一位塔吉克族大嬸,見到疾馳而來的汽車先是一愣,緊接著看到我們,便高興地沖進門里叫出兒子招呼客人。我們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塔吉克語,但慶幸的是我們能用維吾爾語和大嬸的兒子交流。他們一家是從塔什庫爾干鄉庫孜磙村遷到這里夏季放牧的,現在正在做回家的準備。大嬸名叫厄洛瑪尼,今年49歲,身邊的兒子叫布達洪,27歲,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大兒子外出放牧去了,有300來只羊和50頭牦牛。布達洪告訴我們,今年天氣好,沒有什么雪災、洪災,幼畜的成活率挺高,今年收入不錯。我們問布達洪,一家人在這里不害怕嗎?他說,從他們家這里向左右兩邊的羅布蓋子溝、克克吐魯克溝走去都是他們的鄉親,瓦罕卡日土克(走廊)還有很多鄉親和他們的牛羊。
在我們看來,這是祥和的一家。厄洛瑪尼大嬸正在和兒媳婦清洗酥油桶,兩個孫子圍著大人戲耍,他們雖然久居大山深處,依然十分有禮貌地感謝我們為他們拍照。
正像布達洪所說,我們沿著走廊前行,見到了正在洗衣服的莎達特與她的小女兒;見到了騎著駱駝馱著糧食回來的兩個塔吉克小伙子;還有一位老大爺,帶著一副只有在城里偶爾能見到的老式水晶眼鏡,手牽著兩峰駱駝馱著家人和家什任我們拍照。
啟程返回時,夕陽還未散盡最后的光芒,東方已映出明月的剪影。瓦罕走廊沿途,仍舊是那亙古不變的雪山冰川,川流不息的高山雪水。遙望走廊另一端,阿姆河與噴赤河畔的阿富汗人民,在動亂的日子里還好嗎?
(P1196632)

清潔酥油桶,做秋冬季轉場前的準備
“玄奘取經東歸古道”紀念碑
轉場途中:牽著駱駝,載著媳婦和家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