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2006電視大視野
2006年,電視的新聞硬功能越來越軟,娛樂軟效應越來越硬,選秀、作秀、造秀成了電視的主旋律。
尹鴻,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影視傳播中心主任、教授
學者變明星,于丹樂了
選秀,尚雯婕火了 泛真人秀,小崔哭了
相聲變主持,小么哥歡了 喊完萬歲,黃健翔撤了
2006年,電視的新聞硬功能越來越軟,電視的娛樂軟效應越來越硬,選秀、作秀、造秀似乎成了電視的主旋律。
前景是“歌舞升平”、“明星云集”,而后臺,背景則是輿論引導、市場經濟、文化多元的大社會格局。
選秀:狂歡無罪,拷貝無聊
2006年,《超級女聲》繼續強勢出擊,而中央電視臺《夢想中國》也高調出場,試圖與湖南衛視一爭高下。兩強之后,不甘示弱者甚眾———東方衛視不停地選秀———《加油!好男兒》、《雪碧我型我秀》對《超級女聲》形成了兩路夾攻;緊接著,《舞林大會》、《創智贏家》也隆重亮相。
江蘇衛視拿出了雙人組合為特點的《絕對唱響》;山東衛視的《天使任務》在濟南和廣州登場,為偶像劇《會有天使替我愛你》選擇女主角;湖南衛視的《名聲大震》,重慶衛視的《第一次心動》,北京電視臺的《紅樓選秀》等等都粉墨登場……
選秀風之所以異軍突起,其文化消費原因是這些節目充分利用了真人秀的手段,利用觀眾的參與,從海選過程中累積了差異性欲望和理想,讓觀眾“自己”去發現、培育了各種與目前線上那些過度包裝、過度精致、過度非人化的明星完全不同的娛樂偶像。
選秀明星以其差異性,甚至反常的差異性,如似男化的李宇春,似女化的師洋,包括強壯的蒲巴甲,柔韌的宋曉波,都以一種文化的多樣性和極端性,代表了多元觀眾的價值選擇、文化選擇、審美選擇甚至無意識投射。選秀,為中國電視屏幕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個性,也為觀眾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狂歡。
當然,所有的差異性都是因為稀缺而存在的,當我們無數的選秀節目以及節目之后對秀星資源的重復使用,都貪得無厭地放大了這些差異性,過度地消耗了這種差異性,以至于選秀的差異性就變成了新的同質,觀眾對差異的注意力和好奇心,很快就可能被消耗殆盡。對于中國電視來說,跟風、復制、模仿,走同樣一條獨木橋,似乎已經是一種習慣性循環?!敖裹c訪談”帶來的“焦點”熱,“正大綜藝”帶來的“綜藝”熱,“歡樂總動員”帶來的“歡樂”熱……都是中國電視將差異性變成同質性的典型案例。選秀無罪,但全民選秀、全電視選秀也許卻難脫其咎。
泛真人秀:還是西方的更道德
如果說《超級女聲》是“強真人秀”,那么《非常6+1》則可以稱為“泛真人秀”。2006年,泛真人秀的時代已經來臨?!罢嫒诵懔藛??”成了中國電視的時尚。
事實上,從2001年開始,中國電視就在國外真人秀節目的誘惑中蠢蠢欲動。中央電視臺經濟頻道、廣東電視臺、北京維漢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等都是最早嘗試將“真人秀”本土化的先行者。
《非常6+1》、《金蘋果》、《絕對挑戰》等老牌的真人秀仍然在改版,在更加真人秀化,而更多的新真人秀則此起彼伏。中央電視臺的《重走長征路》、《奧運舵手》、《全家總動員》、《交換空間》、《贏在中國》;上海電視臺的《走通黃浦江》;浙江衛視的《奪寶奇兵》、《天生我才》;湖南經濟電視臺的整容真人秀《天使愛美麗》;湖北電視臺的競技真人秀《疾風31》等等,都是對國外各種真人秀的模仿、移植和改造。
真人秀擴大了中國電視的文化視野,普通人成為了“領銜主演”。
不過,真人秀不是庸俗和道德淪喪的代名詞。中國媒介常常不娛樂,或者只知道用低俗的方式娛樂。其實,歐美的真人秀,特別是開路電視中播出的真人秀,都遠遠比我們想象的要道德,勇氣、自信、協作、理解、關懷,甚至愛,往往成為《幸存者》、《天鵝》、《學徒》、《急速前進》、《極端改變》等主流真人秀的共同主題。如何在娛樂中傳達共同情感和人性價值,是中國娛樂要面對的一道關。
欄目?。洪_故事會了
2006年,電視臺“故事會化”趨勢越來越明顯。
據統計,在全國省市級60多家電視臺中,都設有故事性節目或欄目。訪談型的如《魯豫有約》、《藝術人生》、《天下女人》、《名人面對面》、《決策者說》和《天下父母》等;專題性的如《講述》、《拍案說法》、《背后故事》、《財富故事會》和《訴說》等,還有大量的法制故事欄目。四川衛視,索性將自己定位為“故事頻道”,即以電視?。ㄌ摂M故事)、新聞(正在發生的故事)和專題(真實故事)為主干,實行板塊化、無障礙編排。此前,重慶衛視也提出了要打造“中國電視版的故事會”和“麻辣中國故事頻道”。
2006年“故事會化”的最大特點是將“真實故事”虛構化,成就了大量所謂的“欄目劇”。浙江電視臺影視娛樂頻道將新聞欄目劇化,開出《本塘第一劇》,于2006年1月1日開播,其故事大多是在本地真實新聞素材上進行改編演繹,在保留新聞真實性、時效性的同時,又增加許多戲劇元素。欄目一周時間內便在杭州市網收視率突破2.7%?!稅矍槟Х健肥呛闲l視2006年新創的一檔欄目劇,內容大部分是愛情悲喜劇,男女主角基本上是邀請專業的年輕演員或者演藝新人,播出不久即進入“中國電視劇排行榜”榜單。重慶的《霧都夜話》,也定位為欄目劇,自2006年起每天晚上8點播出,每天一集,標榜“形態生活化、內容平民化、演員群眾化、語言地方化、情景真實化”,成為重慶衛視最有地方特色的高收視率欄目。
故事化與平民化,成為中國電視的救命稻草。欄目劇一方面更加貼近本土、貼近民間、貼近生活,一方面也節約成本、節約資源、節約創意。欄目劇在一定意義上成為一種故事化的小品,其成敗都系于其簡約直接——成于日常,敗于粗糙。
電視相聲化:全憑嘴一張
中國電視的教育體系、制作體系、觀念體系常常傾向于制造概念化、模式化、空洞化、偽嚴肅化的內容和表達。當電視的神秘性、崇高性、稀缺性被電視頻道的泛濫和電視內容的商業化所化解以后,中國電視在公眾面前,突然像被剝光了衣服一樣,變得手足無措。
相聲資源進入電視不算是新鮮事兒,汪洋等主持人就是相聲演員出身。但2005年,隨著郭德綱相聲風靡一時,電視界普遍找到了一種救治電視的裝腔作勢、脫離大眾的良藥。所以,相聲話語、相聲演員進入電視,變得高度自覺。一批相聲曲藝演員大搖大擺地闖入了電視主流。郭德綱和他的德云社同仁們,不僅頻繁出入于各種綜藝節目、談話節目中,而且在情景喜劇《小房東》等電視劇中也是頻繁出現。齊魯電視臺甚至還推出了一檔自稱為“曲藝新聞”的節目《拉呱》,主持人也是一位相聲演員,在節目中被角色化為小么哥。這檔相聲化的新聞,已經成為山東的一檔王牌節目,在濟南地區的收視率接近20%,收視份額可以達到60%-70%。
德云社的“自白”似乎能證明電視相聲化的意義:“紙扇長,醒木方,穿大褂,站桌旁;祖師爺留下說學逗唱,灑向人間笑一場。梅花雪,綠茶湯。金牌匾,粉皮墻。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德云社里心舒暢,一壺熱茶慨而慷!東西南北超級棒,管什么世態炎涼!”這種游戲人生、快樂人生的民間智慧風格,改變了中國電視長期以來濃妝艷抹、不說人話的虛空狀態。
當然,中國電視根深蒂固的同質化沖動,也很可能會迅速將電視的相聲化變成共同性,從而消解其對中國電視的建設性意義。
學術明星:敲的是暮鼓還是晨鐘?
依靠專家身份和專業話語活躍在電視屏幕上的專家早已有之,其中最典型的大概就是余秋雨了。但2006年,經過多年摸索耕耘的中央電視臺科教頻道的《百家講壇》卻在長期的默默無聞之后,一躍成為“星工廠”,而且造就的是以學者身份出現的所謂“學術明星”。
《百家講壇》找到了故事化、系列化、現實化的話語敘述方式,找到了容易雅俗共賞的古代故事為核心題材,同時也找到了塑造具有特殊個性、獨特表達的學術人物的包裝方式。由于媒介、網絡和出版業的互動,易中天、于丹等“學術明星”冉冉升起,不僅以其“學術性”,而且也以其差異性,甚至性格上性別上的特殊性獲得了某種“公眾性”,儼然成為娛樂化大背景下另一道特殊風景。
盡管有不少人批評這些電視明星將學術庸俗化、將知識實用化,甚至有這樣那樣可以原諒和不可以原諒的學術疏漏或謬誤,但是,不可否認,他們的確成為了公眾與學界之間的橋梁,將過去永遠只在精英殿堂中供奉的知識,通過電視傳媒傳達給了數以千萬計的普通大眾。乃至有人詬病,他們講述的就是評書。
是否是評書并不重要,學術明星們,確實是在用通俗的方式進行傳統文化的梳理。當年,魯迅曾經偏激地勸告青年人,多讀外國書,少讀中國書,最好是一本都不讀。他擔憂的是,被理學家們改造過的中國歷史典籍包含了太多的愚民毒素。但愿電視上的讀古熱,不成為暮鼓而成為晨鐘。
大國崛起:反省居危自安
盡管制作者一再申明,央視二套在這樣的時刻播出12集具有鮮明政論色彩的電視專題紀錄片《大國崛起》是一種偶然,但更多人似乎更愿意將《大國崛起》的出現看成是一種必然。其實,在1980年代,電視專題紀錄片曾經對中國社會產生過重大影響,但隨著社會政治經濟的變化與發展,包括電視在內的大眾媒介越來越走向娛樂化和感性化?!洞髧绕稹繁M管在并不強勢的中央二套節目中播出,卻不期然地成為了海內外關注的熱點。各種主流媒體、網絡博客、網絡論壇都隨處可見對這部電視片的評論、感想和推薦。不少人在評論電視片內容的同時,還對中央電視臺能夠在娛樂風潮中,制作和播出這種“嚴肅”探究世界歷史進程和大國崛起規律的“嚴肅”節目,表現出由衷的敬意甚至興奮。
據說,作者們是因為中央政治局曾經集體學習“15世紀以來世界主要國家的發展歷史”,產生了制作這部電視片的沖動,試圖呈現世界各主要國家500年興衰歷史的規律。顯然,它是“為時而作”的。在當今感性膨脹、娛樂風行的媒介環境中,《大國崛起》體現了一種特殊的媒介理性價值,它將歷史考察與現實關懷相結合,學術思考與電視呈現相結合,全球意識與本土立場相結合,“用鏡頭觸摸歷史,用歷史感悟未來”,為觀眾提供了在500年歷史跨度中反思人類現代化進程,反思國家興衰規律,反思今天的世界從何處來向何處去的機會。
對《大國崛起》本身的評價,可能會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嚴格來說,現在也缺乏在主流傳媒上產生和表達獨立思考和深刻思想的條件。但“《大國崛起》熱”,卻為媒介和媒介人提供了有益的啟示。并非只有那些呼天搶地的煽情故事,刀光劍影的歷史傳奇,紙醉金迷的造星運動,歌舞升平的豪華儀式,才能夠得到大眾的喜歡。2004年的《故宮》,2006的《再說長江》、《大國崛起》,還有不久前放映的《圓明園》,都成為公眾關注的帶有政論性的歷史文獻記錄片,這一方面證明了媒介還沒有在這種鋪天蓋地的娛樂感性的沖擊下,完全放棄自己擔當的社會責任;更重要的是,它也證明了觀眾并沒有因為娛樂感性的泛濫而完全失去理性思考的興趣。
當然,批判性、反思性理性對于觀眾和對于這些宏大敘事來說,都是相當重要的。宏大敘事的陷阱往往在于,我們究竟是站在什么地方編織這個宏大宮殿的。在“大國崛起”的敘述中,也許還是包含了太多的想象和粉飾。其實,一個居安思危的民族才是真正有凝聚力的民族,更何況有時候我們可能還是在居危自安。
黃健翔: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2006德國世界杯八分之一決賽,意大利對澳大利亞的90分鐘比賽進行到倒數15秒時,意大利隊獲得點球。黃健翔開始以一種歇斯底里的方式,呼喊著“意大利萬歲!”“讓澳大利亞人回家去吧!”這種方式以及這種方式出現在中央電視臺,注定了要成為一個事件。盡管幾乎所有的專業媒介從業人員對這段解說,都頗有微詞,認為誰也沒有權力以“一個人”的好惡來強奸那些與你的“好惡”不同的所有觀眾,他也不應該用這種異乎尋常的方式來破壞媒介看門人應有的相對平衡,但當黃健翔面對來自各方面壓力的時候,多數的網民輿論都堅定地站在了黃健翔的一邊。甚至溢美說,“健翔在不自覺時,在自己的陣地上,以自己的方式做了一名斗士”。大眾的這種立場,既體現了大眾對媒介人、媒介個性的一種需求,同時也反映了大眾那種反抗控制、反抗模式化的意識和無意識。
年終,黃健翔再次成為媒介焦點。不知“解說門”事件是原因呢,還是本來就是一個預謀,黃健翔辭職央視再次引起軒然大波。由于中國電視人太缺乏陽剛之氣了,所以,許多人在支持黃健翔的“叛逆”行為的同時,也在釋放一種“弒父”的快感。于是,黃健翔成為了一個叛逆的“明星”、個性的“偶像”,而所有這些其實又成為一種商業資源,將使更多的人來為媒介埋單。
無論黃健翔本人是有意無意,在商業社會中,作秀是一種宿命。
總之,2006年的中國電視,更草根更本土,更豐富更民間,更相互學習和相互模仿。在特殊的社會環境中,中國電視除了挖空心思地娛樂,似乎很難有其他重要的事實可以供我們記憶和言說。電視作為公共媒介的雷達功能、晴雨表功能、鏡像功能都無可奈何地淹沒在狂歡功能之中。2007的中國電視,還會繼續泛真人秀、泛選秀、泛娛樂、泛故事、泛模仿,電視媒介日益漸變為娛樂媒介。當然,公眾能夠有機會在電視上自娛自樂,本身已經是媒介的一種歷史性進步了。只是希望這種草根性、民間性,不要過早地被商業和種種權力邏輯改造為一種偽草根、偽民間,從而失去它的鮮活和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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