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景(國際著名作曲家):狂人的反抗
“唯一未曾在海外長期居住二簡歷了國際聲望的中國作曲家?!?/STRONG>
郭文景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說著話,一邊拿出一張薄薄的煙紙,再抓出一小撮金黃色煙絲,放在煙紙里慢慢揉搓。差不多了,輕輕卷起,再用舌頭一舔,一支卷煙粘合而成。把它放在煙斗里,火光一閃,頃刻間煙霧彌漫。
這一看似復雜的卷煙工序,只是這位作曲家的生活道具。它可以讓他快速而焦灼的生活節奏,在卷煙中有片刻的停頓。他沒別的嗜好,音樂幾乎占據了他的全部時間,除了讀書和抽煙。
“你知道嗎?我現在最想干的事就是睡覺?!?BR> 是的,每次音樂巔峰過后,伴隨而來的總是身體上的疲勞。去年郭文景終于完成了歷時兩年的歌劇——《詩人李白》。10月份,《李白》作為北京國際音樂節10周年慶典劇目公演,與該劇在美國的演出幾乎同步。
這部歌劇為他又一次獲得掌聲,跟他第一部歌劇《狂人日記》一樣,好評如潮。
2005年,郭文景為田浩江寫了歌劇《李白》。田是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男低音。2007年7月7日,當《李白》在科羅拉多丹佛市華裔藝術中心首演時,許多不懂漢語的外國人端坐在觀眾席上認真地從頭聽到尾。流淚、起立、鼓掌、吹哨
這是一個走到生命盡頭、窮途末路的李白。為了能與唐朝的李白在音樂世界里相遇,郭文景曾把自己流放到幽深而寂寥的原始森林,面對著冷月、山巒、狗熊、狼嚎—浮華世界從眼前剎那間消逝,留下了與李白那“古來圣賢皆寂寞”的相似心境。
他喜歡李白式的瘋狂,《狂人日記》、《夜宴》、《李白》—他的歌劇寫的基本都是瘋子。
郭文景也像一個瘋子一樣,狂熱地學習、創作。即便如此,但他永遠無法享受到李白那樣的待遇,沒辦法讓中國人像背誦李白詩歌那樣來熟悉他的音樂。
沒關系,李白撲向“大眾”,郭文景擁抱“小眾”,可他們本質上都是狂人,都很孤獨。
郭文景擁有“夢游”一般的童年。當時正處“文革”,貧窮、動亂、誠惶誠恐、無所事事。各個派系間的“武斗”把重慶城變成了戰場。有一次兩座大樓的人對著打,槍炮齊鳴,把交電公司大樓打著了,熊熊大火燒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拐過街角,看見那大樓,它已經燒得面目猙獰,成了一個空蕩蕩的水泥架子。那種廢墟感“就和現在的巴格達一樣”。
外部世界的動亂誘發了這個少年內在的想像力。在音樂沒有出現之前,郭文景每天都肆無忌憚地在各種幻想中完成自己的角色。至今,他還保持著對非現實世界的幻想,特別喜歡看電影《侏羅紀公園》和《哈利·波特》等科幻電影,以及中國梁山好漢和美國《教父》式的江湖傳奇。
12歲時,他擁有了一把價值8塊錢的小提琴。他偶然的一次聽到了肖斯塔科維奇的《第十一交響曲》,那是一種強烈被電擊中的感覺。
“那五光十色的一切曾令我十分著迷。但漸漸地,那些不論是朦朧、華麗、纖細,還是痙攣、粗野、呻吟的東西,都不太能打動我了。惟有肖斯塔科維奇如巖石一樣堅硬冷峻的音響,簡練激昂的節奏,還在震動我的心靈?!?BR> 18歲時,郭文景的志向是當一名作曲家。但是,他一點也不喜歡中國傳統文人那種忘情于山水的音樂,覺得它們像宣紙一樣薄,一樣輕,像竹子一樣細和脆。
“我要寫那種男人的頂天立地的音樂,我要寫崇高的、磅礴的、宏大的交響樂?!?BR> 1978年,他如愿地考入了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班上三十多名學生中,很多都是世家子弟。他是班上惟一沒當過“三好”且寫過檢查的學生。進入音樂學院并不意味著可以盡情擁抱德彪西、肖斯塔科維奇、勛伯格、斯特拉文斯基等的先鋒音樂,柴可夫斯基、巴哈、瓦格納這些代表18、19世紀的西方古典音樂,仍占領了主流課堂。
郭文景是個有組織、無紀律的“犯規”學生。有一次,他沒跟學院打過任何招呼,就擅自離校,坐火車回家見正跟他鬧情緒的女友。在他看來,逃學是大事,可回家哄女朋友是更大的事。
當譚盾等人紛紛去國外留學時,他擔心國外物質生活沒有保障會影響到作曲,于是服從分配回到重慶。他各地游蕩,為當時的一些電影、電視作曲,比如《棋王》、《南行記》。最重要的是,那些來自國外的約稿很快讓他聲名鵲起?!都~約時報》稱他是“惟一未曾在海外長期居住而建立了國際聲望的中國作曲家”。這個評語僅證明了一個現實:中國音樂界與外部世界還很陌生。
1980年代,郭文景獨立的創作思想與官方發生了碰撞。他的作品尖銳、粗獷、濃重,如他的《川崖懸葬》、《川江敘事》等作品都與當時的思潮保持不一致,就是要反叛以往歌功頌德的所謂廟堂音樂。因此,他被視為“離經叛道”的“新潮音樂”。音樂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有一種說法,“郭文景寫的先鋒音樂和崔健的搖滾樂是資產階級在音樂界的兩大怪胎?!?BR> “我曾想努力去做一個安分守己的‘順民’,我知道每個人如果想做自己的事,就必須學會妥協”
盡管時刻要求自己妥協,可他對藝術的嚴苛還是開罪了一些人。有一次,國內某大型交響樂團要到歐洲去演出,想排練他的作品,可他認為該團水準不符合要求,取消了演出。這是他作為一名藝術家的本能反抗。
如果說1980、1990年代的創作,郭文景反抗的是一種官方意識與藝術權力的話,那么,今天的郭文景可能又增加了一個新的“敵人”,那就是—大眾。
這是一種完全被抽象及被綁架的概念語,沒人知道真正的“大眾”是誰,又沒有人敢冒犯它。但,郭文景向它發出了挑戰。
“我們的藝術史曾有過高級、精致、優雅的藝術,它們往往產生于大眾,卻又不是大眾口味。眼下的情況則是;以大眾為名的藝術行動,吞噬一切,消滅一切,壓倒一切?!蟊姟鋵嵈淼氖且环N比較低的藝術標準?!?BR> 音樂在任何時代都很重要,可這個時代又似乎告訴郭文景,他心目中的音樂或許對這個社會沒那么重要,大眾只要流行歌曲??蔀槭裁从钟心敲炊嗟膯挝?,邀請他寫那些高難度的歌劇呢?這難道不是自相矛盾嗎?他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哦,原來已經沒多少作曲家能寫出那種音樂了。
沒選擇,大家只有找一個名叫郭文景的人。
“惟一未曾在海外長期居住而建立了國際聲望的中國作曲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