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人物】李安 拍電影如同下地獄
這是一個像謎一樣的男人 ,他斯文、羞澀、靦腆 ,甚至連眼神也總是那么溫柔 ,但在他的電影王國里 ,你才知道他的思維有多么綿里藏針 ,無論是從最初的《推手》 ,還是現在的《色 ,戒》 ,人性的最幽深最隱秘之處 ,都難逃過他目光的探索 。他是李安 ,華語電影界最大的傳奇 ,他也是一個用電影真正讀懂東西方兩種文化的人 ,他還是一個大器晚成的典型案例:在長達8年的時間里 ,他的生活主要依靠自己的博士太太 ,在當好「奶爸」的同時 ,鼓搗著自己的電影劇本和道具 。
2007年12月25日,李安從歐洲飛到北京,下午前往北京電影學院,與兩千多名學生和聽眾座談,晚上10點,他終于能抽空坐在我們的面前,一身灰色休閑西裝,面容略顯蒼白,聲音有點嘶啞,喝了一小口熱茶之后,李安的舉止透露出一絲疲倦的信息。
作為典型的天秤座性格的人,他血脈中流淌著鮮明的中庸因子,他的電影幾乎無一例外不是在書寫著“理智與情感”的主題。很多時候,他像一個高超的太極“推手”,將感性和思辨、東西方文化哲學,恰如其分地在融合在他柔弱的身體里。陰陽調和,血乳交融,成就了他的電影和他的人一樣溫婉如玉,圓潤透徹。但其實,這些都是表象。
這位曾經的繼承中華民族“溫良恭儉讓”傳統的“人民子弟兵”(焦雄屏語),到了《色,戒》,終于成了“叛軍”,一把撕破了臉,縱身一躍于禁忌之中,用一段敏感的“不倫戀”,以及7分鐘的床戲,將2007年的華人世界搗鼓得像一鍋煮沸的粥。此時的《色,戒》,不只是一部電影,而是2007年最矚目的文化現象甚至社會現象之一?,F在,這個一手炮制了如許熱鬧的全球性大戲的人正坐在我們跟前,反而顯得氣定神閑。無論你談起多么令他直面內心的話題,他都真誠而坦然,從不回避,娓娓道來。因為對于他來說,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相比于拍戲時,他的內心已經歸于平靜。盡管,他只不過是在靜靜等待下一場心靈風暴的到來。
一部電影,幾輩子的孽障
當然對我個人來講,《色,戒》最珍貴的經驗就是拍那些床戲。但不能在這跟你們講詳細。(笑)對我來講床戲是一個終極的表演。你作為一個表演者要投入多少真誠,才能取得人家的信任。
mangazine·名牌:你的《色,戒》引起了很大的關注和爭議,有人說在這個電影里人情大于國民命運或者民族命運,你對此怎么解釋?哪些是小說原著有的,哪些是你自己的想像?
李安:許多的外國記者問我,有兩個版本你怎么解釋?我說你不要想成《色,戒》是由完整版剪成了一個“干凈版”,而是應該想成我原來打算拍一個“干凈版”而將其延長到完整版。這就容易理解一些。但是我從一開始想的并不是“干凈版”。電影就叫《色,戒》,色怎么能干凈?“色”,我覺得不光是色情,還有色相。你看那個“色”字,字形就是一個人跪在那里——可能還是一個女人——然后一把刀在上面,頭砍下去,血噴出來。這就是“色”。這就是我們民族對色情、對性愛的態度。就是對任何“著色相”的東西都要戒備。拍電影也是一種色相,一種色情,一種感情。任何這種東西一沾染了就需要戒?!敖洹?,不僅是戒指、戒備。我覺得它還有一層含義,就是用理智的眼光去了解情感,了解潛意識,了解沖動是怎么一回事。
我覺得“干凈版”也好,政治社會也好,我們都需要一個約定俗成,這樣我們才不會互相毀滅。在藝術里面,我們可以走到潛意識里互相溝通,這種精神層面的溝通是我們對自己的探索和觀眾的探索之間的溝通。只要你們看了以后有感受,不管是好感還是壞感,我們都做了一次深層次的溝通。這個不是法令道德或行為準則能夠講通的問題,所以我們做電影都是下地獄,而不是升天堂。
如果為了升天堂的話就不要拍電影,而是坐在家里盡量做一個好爸爸啦、一個好先生啦(笑)??墒恰 ∥矣X得,當你愛上了電影,坐在一個黑屋子里面,將燈都關上,看著銀幕上面反射出影像——所謂這種“著色相”的東西的時候,你就有另外一個知覺:就是“戒”,就在你看到的影像里面。
mangazine·名牌:《色,戒》的小說原著只有二十多頁,看來電影主要是你的想象了。為什么選了張愛玲這部小說?
李安:對我來講,《色,戒》小說最大的意義在于引發了我對電影對人生的好奇和摸索。這個電影其實大部分是我想象的,小說實際上只有28頁。我覺得張愛玲花25年、30年去改寫這個東西是很奇怪的,以她的才氣可能一個下午就寫完了。我覺得張愛玲對這個題材有一種很強烈的恐懼。我看到這個小說以后,第一個反應就是她怎么可以寫這部小說呢,她怎么可以將一個漢奸放走?做的事根本就是錯誤的。所以這個東西就有意思。我覺得我一直跟張愛玲一樣,掉在她設下的陷阱里面,我經過1年多2年的時間才擺脫出來,非常痛苦,非常掙扎。我很怕中國人看到了會有什么感覺。我對此有一種恐懼感。因為我從來沒有對愛國主義——對群體的這種集體意識進行過電影表現,尤其是從女性的性心理學來反映它,并且還要跟它相抗爭。不過我覺得放映了以后,大部分的反應讓我覺得很安慰,我覺得我并不孤獨。因為很多人會同情王佳芝。
劇本寫作的過程是蠻痛苦的。我覺得張愛玲一輩子在寫她認識的東西,只有這部在寫她自己。所以王佳芝在故事里面沒有什么交待,我就把張愛玲本身的故事放進去,湯唯其實是在演張愛玲。至于易先生,我參照了胡蘭成,還有國民黨的情報頭子戴笠。美國作家給了兩個很好的建議:一個是中間殺人的那場,對于角色是一個成人禮,給電影中段加了很大的力量;一個是在珠寶店進去兩次。
mangazine·名牌:拍攝過程辛苦嗎?對片中的床戲,你的觀點是什么?
李安:至于拍攝,是相當的困難。拍了五個月,一個禮拜拍六天。一開始在馬來西亞拍,在香港拍,60%在上海拍?,F在拍片最好的環境我覺得可能是在中國內地。在香港、馬來西亞拍的時候很困難很辛苦。
當然對我個人講,最珍貴的經驗就是拍那些床戲。但不能在這跟你們講詳細。(笑)對我來講床戲是一個終極的表演。你作為一個表演者要投入多少真誠,才能取得人家的信任。我作為一個拍電影的人又要投射多少真誠,才能取得你們的信任。在這個投射里邊,我又要做多少的操作和表演,才能讓這個故事精彩到你相信,真實到比你的人生還真實。只有透過表演,我們才能追求到一定的真相,人生的真相和我們想象的真相。所以這個主題我必須通過這樣的色相方面的表演,才能讓“戒”這個字發揮到它的作用。經過兩周時間的非常特殊、非常痛苦、非常具有破壞力的終極表演和拍攝經歷,才得以最終完成。公開自己的私密是非常難受、非常具有挑戰性的一件事情。關于這件事情一時半刻講不完。
mangazine·名牌:《色,戒》在歐美的上映情況怎樣?
李安:美國已經上映了,歐洲大部分還沒上映。這部電影很奇怪,在亞洲很賣座。比如說在韓國很火,在日本雖然還沒正式上映,但在舉行記者放映會的時候,記者看了都很感動,甚至淚流滿面。我覺得《色,戒》表現出來的情感比較東方,比較內斂比較壓抑。而西方人不是這樣的,所以出了亞洲,大家看了就沒什么感覺,不容易引起共鳴。
mangazine·名牌:你選擇拍攝題材,看起來跳躍還是蠻大的,背后有什么邏輯嗎?
李安:我拍一個片子其實就是一種沖動。比如說《色,戒》為什么要拍,我真的不太清楚。我只覺得好像積壓了幾輩子的孽障要蹦出來一樣??墒桥耐炅酥竽阋u片要宣傳大家要問你問題,你要講出個所以然。我覺得這個過程一方面好像在給我做心理治療,另一方面也是給我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有人問我為什么我拍的片子總要變換風格,因為我拍完一種類型的片子再去講完它之后,往往會厭煩得不行了,之后一定要找個新鮮的拍。
我的演員要進“集中營”
我很怕中國人看到了會有什么感覺。我對此有一種恐懼感。因為我從來沒有對愛國主義——對群體的這種集體意識進行過電影表現,尤其是從女性的性心理學來反映它,并且還要跟它相抗爭。
mangazine·名牌:你是怎么選擇演員的,又怎么跟演員合作的?
李安:以前我在臺灣是學表演的,也演過舞臺戲。在臺灣念了三年,又去了美國念了兩年,因為在美國講話講不靈光,就只能做導演。但我做導演喜歡圍著演員轉,我覺得在兩個小時的電影里沒有哪一樣東西比演員的臉更引人注目,更能引起觀眾共鳴。我很珍惜跟演員合作的機會。
每一個演員都是一個個案,你要因材施教。比如說梁朝偉這么資深的演員,跟湯唯這樣新的演員配戲來演一對戀人,你不能把將他們劃分為新舊演員,而是應該放在同一個水平上面,想法讓他們融合。每個演員在我眼里都是一座山,我要爬過他們都會很困難。因為演員不像粘土,可以任你揉捏成形,他有思想、有血性,你必須順著他們。我盡量把他們拉過來,如果拉不過來那我就只能順著他們過去。有時候我覺得我就像給他們做旗袍的裁縫一樣,整個電影只能貼著他們的身體去做。通常我碰到的演員,多數會有自己的表演方法論,像斯坦尼拉夫斯基的那種。這樣的演員表演起來很容易陷在自我當中,需要你將他啟發出來?,F在我就用最簡潔的方法,不斷地喂他新的東西,看他的反應,我直接在上面做文章。比如說,在指導湯唯演那場放走梁朝偉后拿出衣領上的藥丸子來看的戲時,我每一次要求湯唯腦海里想不同的東西,這樣拍了好多條,我最后用的是第13條。這樣做是為了避免演員沒有新鮮感,演起來很疲倦。
有時候我對年輕演員非常嚴格。拍戲之前,我會給他們開設一個像集中營一樣的訓練班。比如說演《色,戒》的那幾個學生,我要求他們在訓練班里看書、看電影,上課,從而充實他們對那個時代背景的了解,還有充實他們對表演層次的認識。一直到拍戲之前,都是我在訓練班嚴格地控制他們。如果演員不受我控制的話,就會十個人演出十部電影。所以一定不能對演員心軟,只要你在現場心軟一下,你可能就會成為千古罪人。因為你的瑕疵永遠地留在膠片里了,后悔都來不及。
拍中文片有種疼痛感
mangazine·名牌:您做導演以來,一直在美國和中國交替著拍電影,您覺得拍華語片和拍英語片有什么不同?您覺得您的氣質更傾向于拍華語片還是英語片?
李安:我覺得我就是一個中國人。我沒有入美國籍,只不過住在美國而已。我23歲才去的美國,我的個性、世界觀、人生觀等等基本上在臺灣已經養成了,中國的影響自然更大。我覺得在臺灣,往往是現在的年輕人比我西化。而我倒固守著很多中國的老觀念老傳統。
我拍西片,基本上是一個中國人受雇去拍一個美國片。拍美國片有個好處,是各方面的環境比較完善,有點像姚明打NBA一樣,在一個大聯盟里邊,各方面都比較健全。所以我拍美國片其實是比較輕松的。我覺得在文化的差異上,中國的電影文化比較弱。所以做國片的時候其實非常困難。
還有一個大的差別,就是拍中片的時候把比較深層次的、私密的東西掏出來給人看,有種疼痛的感覺。而拍西片沒有這種疼痛。比如說《冰風暴》放映時好多美國人看的時候痛哭流淚,全身顫抖。但我自己卻沒有什么感覺。還有《斷背山》,美國西部的同性戀牛仔跟我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系,但我可以把它當做藝術片來拍,美國人看了很感動。我覺得拍什么樣的片子,你的屬性比你的文化更重要。
我感覺最不好的是在臺灣拍戲,它的士氣是很低的,做得很郁悶。臺灣很多好的電影工作人員都去拍廣告片了?,F在拍片的最好的地方應該是在大陸。我去年來大陸拍《色,戒》的時候,感覺拍片環境比1999年來拍《臥虎藏龍》的時候進步很大?!渡?,戒》劇組中有些工作人員是《臥虎藏龍》劇組的老工作人員,五年以后他們的工作有很大進步。將來我想如果再在大陸拍的話,從上到下,可能全部用大陸的工作人員。
拍攝階段我深陷孤獨
mangazine·名牌:您拍片子的時候會不會將您要拍的片子和某家咨詢公司溝通,求得他們的一些建議或者關于市場的一些分析之后,再確定這個片子是否在最快的時間來完成?
李安:沒有。我要拍片子之前,一般只會問一下我的一個朋友,就是我的制片人詹姆士,他也是一個電影學者,他對我前期的幫助很大。尤其編劇方面,他會提供一些想法,包括提供一些電影方面的研究文章給我。還有他在市場發行方面也能為我提供很大幫助。
剪接師Tim Squyres也給過我很大幫助。除了《斷背山》之外,每一部片子都是他剪的,包括我的中文片。他的思路非常清晰,而且他的品味跟我剛好是完全相反的。如果用跟我的嗜好、品味一樣的人,他可能會拍我的馬屁,那如果我們兩個人都走偏了怎么辦?我喜歡依賴他。因為依賴有一種好處,它能產生一種安全感,讓你覺得工作時沒有那么孤獨。
我覺得每一個成功的導演背后都有一個那樣的人或者團隊在幫助他。因為你一個人再聰明絕頂,再才華蓋世,你也會做一些非常非常愚蠢的事情。這時候總要有一個人給你建議。
而在中間的拍攝階段,我會覺得相對比較孤獨。感覺一個人深陷在泥沼中孤軍作戰,沒有誰能幫你。尤其是在跟演員進入到一種很膠著的入戲狀態的時候,是很私密的一件事情,跟自己的太太和孩子都沒法講。這個時候就會覺得比較孤獨,這種感覺,是不能與外人道矣。當然這個過程也是拍電影中比較刺激的部分。
mangazine·名牌:你現在在美國還沒有簽影視公司吧?
李安:沒有。我是一個“個體戶”,從來不簽任何影視公司。我通常是看到劇本或者題材好就決定拍,劇本來自哪里我就在哪里拍。還有發行方面,我是找我的老朋友詹姆士。我拍的是比較特殊的電影,不是大量發行的電影,所以我要找適合發行這個電影的公司?,F在是公司拿著錢排隊來找我,由我決定愛跟誰合作。
《色,戒》讓我一度崩潰
其實我在拍的時候很恨張愛玲,有時候拍著拍著,就會仰頭望天,好像看到張奶奶在天上笑,讓我有說不出來的毛骨悚然。有時候就很想將她打一頓。(大笑)因為是她設下了一個這樣的圈套,誘使我的心魔都跑了出來。
mangazine·名牌:這次你拍了《色,戒》,能不能預計一下,在未來的5年,中國的傳統文化題材的東西,或者是和中國有關的故事和事件,會成為世界上電影拍攝的主流嗎?
李安:成為主流?我還看不到這種趨勢,不過我希望如此。因為在世界上,講中文的人有講英文的人三四倍那么多。我希望大家做電影,能建立一套屬于華語電影本身的東西,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在內容上。內容上不光是打打殺殺,而是真正有什么話要講述。電影語言要逐漸建立到片型里面,這個很重要。只有做到這個之后才能把工作做扎實,才能夠拿到世界上去。我現在有點拔苗助長,打腫臉來充胖子,因為我不能等到那個年代再做中文片,所以現在能夠借用西方的我就借用,同時把它做得最好,這是我能夠做的事情。華語片的市場大家一定要好好把握,它是跟文化一起起來的。不能光靠幾個導演,幾個題材,或者幾個大片。我覺得每個人拍片都是在其中掙扎?,F在還需要時間來擺脫這種掙扎。
mangazine·名牌:您的電影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有時候也會遭到審查,甚至受到一些指責,比如說《色,戒》就是這樣。那您是怎么來承受這些東西,怎么來化解由此而來的壓力的?
李安:怎么化解壓力?這個不能講,因為太私密(笑)。反正不能跳樓,不能嗑藥,不能酗酒(笑)。
很多人都想拍電影,包括我的小兒子,小時候就想著去拍電影,然而我跟他說你不要拍電影,你可以去學戲劇或者別的東西。
我們覺得拍電影很過癮,但也要承受由此帶來的工作上的壓力,還有社會的壓力,就是你將自己的私密解剖開來給別人看。這是非常痛苦、同時也是非常刺激的一件事情,有一種“被虐狂”的感覺。
《色,戒》在臺灣上映的前一夜,我整個人幾乎精神崩潰了。早上起來,我沒法跟我的家人說話,我請她們打電話叫我的編劇王惠玲過來,因為她可能比較懂我的心。后來王惠玲趕到了,我在臥室里當著她的面就發了瘋。我拍這個電影拍到一半的時候,精神一度要崩潰了,制片都說如果這樣的狀態幾天后還沒好轉那就不要拍了。在拍那場海灘上的戲時,我神經突然不對頭了,很多演員在那兒殷切地看著我,我卻突然沒法面對演員跟他們交流,心理突然有一種障礙。幸好我的墨西哥攝影師給我頂住了。所以那時的壓力是很大的。
但電影迷人的地方,就是迫使你把自己逼到快崩潰的時候,你就會看到一些新的東西,這些東西是很美的。如果你沒有那種痛苦,沒有把自己逼到那個快要發瘋的地步,它就不會出現,你可以到那個地步是非常幸福的。所以后來我們都覺得拍《色,戒》很幸福。其實我在拍的時候很恨張愛玲,有時候拍著拍著,就會仰頭望天,好像看到張奶奶在天上笑,讓我有說不出來的毛骨悚然。有時候就很想將她打一頓。(大笑)因為是她設下了一個這樣的圈套,誘使我的心魔都跑了出來。
我在沒有片子拍的那六年里,晚上也睡不著覺,我總覺得我們家里的屋子下面是一個停車場,是空的,我就是這么沒有安全感。到我現在成功了,拿到奧斯卡獎了,我還是害怕。我覺得,要是喜歡安全感的人根本就不要來做電影這一行。常常有人要我給年輕的朋友一些勉勵,我覺得需要勉勵的人根本就不應該來干電影。我覺得喜歡做電影的人都是對那種興奮感、那種色相的東西著迷。做電影,你要足夠瘋狂。當然這就要求你的身體足夠好。我現在雖然越發強烈地享受到拍電影的樂趣了,但身體卻漸漸地壞了。就好像技術能力和我的生命力在賽跑一樣。我想這就是人生。對我來講,電影和人生、社會沒有很大的區別。
一個電影里面一定要有幾樣東西讓你很害怕,很興奮。我一直覺得拍電影是比較簡單的事情,你想講什么東西才是最重要的。怎么拍電影和拍什么是“術”跟“道”的關系,“術”是小事,“道”更重要。前些年有人問我,做電影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的回答是勇氣。你要有面對自己、解剖自己、去面對觀眾的一種誠懇的勇氣。但現在你問我做電影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覺得是理智。有了理智才不會發瘋,不會發瘋你才能做藝術。電影對于我來講是人生的一種修煉,只有具備誠懇,勇氣,再加之天分和運氣,才能取得成功。